其实王熙凤还有一层没说。
她有自知之明,且也从不是个圣母的性子,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可以救林黛玉于水火。
不过若是能两全,自己得了实惠学了东西,又能帮一帮林黛玉,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林黛玉的困境,前世里众说纷纭,但是大部分人的看法时刻,她的病,一在身体,二在心。
身体的疾病,她可以用药膳辅助将养,帮助不大,重点还在她自己用药调养。
可是这心病,却不是太医能帮忙的。
多思忧虑,是林黛玉后来病得越来越重的原因。
而在王熙凤想来,林黛玉无根无蒂的境况是其一,还有一则,便是她和贾宝玉不得善果的爱情。
无父无母的境况,王熙凤改变不了。
但是林黛玉的爱情,却还未走到尽头。
中国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这婚事如果注定成不了,王熙凤觉得大可以让林黛玉开开眼,看看更大的世界。
更广阔的世界,自有更多的选择,以林黛玉的容貌才情,天大地大,能欣赏她、疼惜她的,怎会只一个宝玉?
当然,这些王熙凤就没打算告诉平儿了。
林黛玉另择佳偶,自己和离贾琏,这两件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她不急。
“我懂了。不过奶奶烦林姑娘教导账本,不光是为了自己,其实,也是想林姑娘有别事可做吧?”
平儿仔细分析了半天,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
“怎么说?”王熙凤心头一跳,连忙追问。
“不是吗?现下大奶奶和三姑娘日日辛劳,再不像先前,还能和姊妹们一道起个诗社玩。”
平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十分有道理,
“奶奶是怕林姑娘日日困在闺房,除了读书作词,便无别事可想,回头又把自己给闷病了吧?”
“不是。我可没那么好心,自己还病着呢,倒替她想的这么仔细。”王熙凤心下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故意否认。
“奶奶也就说说罢了,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奶奶的心的。”
平儿笑道,说出来才觉出失言,忙又道,
“其实,府里上下多少嘴上不积德的,只是他们再说奶奶的不是,可有一样,却是再说不出个不字的,那便是奶奶待府里的姑娘们,是真真儿的大方周到。
远的不说,就说年里二姑娘病了,就连大太太也不理会,还是奶奶,又送衣裳又请大夫的,好容易给看好了。
虽然奶奶不欲宣扬,可谁不都看在眼里呢,只是老太太、大太太不说,旁人也多装着不知道罢了。”
“可见咱们府里的聪明人可多着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了能有好处,人人心里都有本账。”
王熙凤此时已经有了困意,随口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外头还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进来,里头又不知道多少人,宁肯出卖旁人也要留下来,真是无语。”
无语……
这是什么意思?
平儿忽闪忽闪着眼睛,看着自家奶奶已经闭上的眼睛。
自从奶奶小产,她虽然一直也觉得奶奶变化太大,可又觉得,毕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奶奶性格有所变化,也算正常。
可是现在想想,会不会,不止是发生了一件这样大的事情,其实是奶奶也和自己一样,看到了以后会发生的那许多件这样大的事情,所以才骤然性情大变,连从来放在心上的琏二爷,也这样不假辞色,不光拒了二爷要的银子,连二爷的亲近,听说都不答应——这还是平儿听丰儿和里头的一个丫鬟说嘴时,才听到的。
这样的奶奶,从未见过,可若是奶奶也知道日后会发生王家的事,会墙倒众人推,而琏二爷到时候不光不会安慰奶奶,甚至还会第一时间将所有罪名推到奶□□上后将她休弃,是不是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平儿看着王熙凤沉睡的面容,伸手给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不自觉叹了口气,小声自语:
“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有功夫想着林姑娘。便是紫鹃那丫头说了什么,林姑娘到底有老祖宗呢,谁又真敢动她。
既知将来,怎不知道筹谋现下,如今虽然一时解气,气走了二爷,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现今就闹得这样,等尤二姐来了,岂不更……奶奶?!”
她自顾说着,正要自己也钻进被子里,谁知道一抬头,竟撞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里,吓得立时哆嗦了一下。
“奶奶怎么醒了?”
看着王熙凤半天不说话,平儿按捺不住,等了半天终于还是主动问她。
她分明记得奶奶这阵睡得都很沉啊,大约是小产伤了元气,自那之后,奶奶每晚都是沾枕头就睡,早起还每每赖床,总要人喊个好几遍才能起身,半夜就更是不会醒来了。
现在怎么……
“我忽然想起了你之前的惊呼,怕你晚上照旧做噩梦,正要问你可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若是还觉得不安,睡前喝杯牛乳试试,或许可以安枕。”
王熙凤随口胡编,把话题又引到了噩梦上,
“看样子,你的确是做了个噩梦,且虽然过去这么久,现在却还记得很清楚。”
平儿心跳个不停,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问;“奶奶可相信,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