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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頁(第1页)

夏佐的目光凝聚在他的手上,這名年輕人正是救下他的那一個,不過,他的雙手此時已是大大變樣,他戴了一雙銀制的手套,這雙閃閃發光的裝飾猶如鎧甲的護手,彌補了他的缺陷。

「舍曼?」夏佐驚訝道,「舍曼·斯科特……你就是銀手舍曼?」

「不過是卑下的虛名,」舍曼露出謙卑的笑容,「請允許我帶您出去,並且向您祝賀,您得到了珍夫人的友誼。」

夏佐朝他微笑,就在他轉過身的那一刻,他被爆炸、疼痛和恥辱攪亂的大腦驟然划過一道恍然的閃電。

——報喪的烏鴉,黑髮黑眼的斯科特成員,暴君,殘酷的欺騙者,以及精通香料的情報販子……

夏佐脫口而出:「傑拉德·斯……!」

這一刻,他突然感到奇異的寒冷,像是有人在他的後背又狠又快地按了一捧冰。那冷的觸覺很快蔓延到了前胸,他不解地低下頭,只看見一隻鋒利的銀手,掬著一汪溫熱的血泉。

「我最親密的朋友,只有死人。」珍夫人捧著頭骨,情意綿綿地凝視了一會,又嘆了口氣,「舍曼,你弄髒了我的毯子。」

「很抱歉,」舍曼盯著地上的屍體,「但在堂兄的事以後,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不在您眼皮子底下完成的處決,是不能叫您安心的。」

「拋下海去。」珍夫人陰冷地說,「傑拉德·斯科特……要向我復仇嗎?那就儘管來吧!」

·

最終,傑拉德還是走了。

阿加佩沒有挽留他,也沒有開口詢問他原來的身份和姓名是什麼,他只是帶著莉莉,沉默地目送他乘船離開這座港口城市。

臨走前,傑拉德轉頭,問了阿加佩一個問題:「你有想過去找這個孩子的生父嗎?」

阿加佩一愣:「……什麼?」

「這個孩子的生父,」傑拉德探究地注視他,「傑拉德,傑拉德·斯科特。」

這一刻,阿加佩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否則,他怎麼會再次聽見這個本該永遠消失在他生命中的名字?

他眼前一片恍惚,幾乎看見地獄的惡焰在朝自己招手。

「我……對不起,您問這個問題,我實在是……」他的嘴唇蠕動著,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如果你想帶著這個孩子去找他,我勸你放棄這個念頭。」傑拉德語氣冷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這個奴隸說這些,「我確實認識他,我還知道,孩子對他來說,只會是一個不太想看見的意外。」

阿加佩默默聽著,恍惚的眩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更加深沉冰冷的悲哀。

意外,他模糊地想,你居然會用意外這個詞來形容莉莉,這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您不用和我說這些,」他勉強笑了笑,「或許您是他的朋友……或許吧。您只要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他有什麼交集就好了。正相反,我還要懇求您,我求您不要把莉莉的事情告訴他,看在我救了您的份上。」

傑拉德眉心緊皺,聽見阿加佩這麼說,他心裡卻一點都不痛快,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彈回來的力道反而傷了他自己。

「最好是這樣。」他硬梆梆地回了一句,轉身上船。

雪白的風帆滿漲,逐漸遠離了港口,駛向更遼闊,更無垠的天地。

阿加佩默默目送大船遠去,莉莉忽然驚奇地叫了一聲「爸爸」,小手摸在他的臉上,他一低頭,才感覺到皮膚上的濕痕,在海風中瑟瑟生涼。

這眼淚為誰而流呢?

他抱起莉莉,穿過大街小巷,回到已經落成的家。望著家的房門,阿加佩突然笑出了聲兒,他苦澀地聳聳肩,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走了進去。

另一邊,已經改換身份,成為黑鴉的傑拉德正在為奪回自己原有的一切做準備。

不得不說,黑鴉的名字確實很好用,一個海上聲名鵲起的情報販子,一個容貌駭人,腿腳有缺的瘸子,沒有人會將他和之前手握生殺大權的斯科特家族的第一繼承人聯繫在一起,即便是斯科特家族的人來了,也未必能認出他來。

只有一點,他開始在晚上做異常奇怪而混亂的夢。

有時是沸騰燃燒的海水,有時是他名義上的血親手中轉動的冰冷刀光,燃燒烙鐵的炭色,有時是極度冰冷的疼痛與乾渴,有時則是一雙手,溫暖而柔軟,撫摸他的頭髮,用憐惜的聲音,悄悄呼喚黑鴉的名字。

他不知道這些夢究竟是真實發生過,還是他失憶所帶來的後遺症,因為最開始,他的記憶只停留在那些豺狗打斷他的腿,把他沉進海里的那一刻。

傑拉德徹夜失眠,恐懼折磨著他,恥辱折磨著他。離開了阿加佩,還有那座海濱小城,就像離開了一個神秘的保護圈,令他的大腦開始恢復,神志愈發清晰。

他已經記起來了——失權,落敗的起初幾天,他咆哮過,反抗過,激烈掙扎過,他用盡了一切方法,譬如利益的承諾,狠毒的威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可任何手段都無濟於事。

刺拳和痛毆,蘸著火油的鞭刑,窒息的水牢與剝奪睡眠的煎熬,這些全不曾令他屈服,但當那把剔骨刀從太陽穴一直割裂到他的嘴角時,他醒悟到一切都太遲了。

處刑人竟敢摧毀家族第一繼承人的樣貌,這說明在他被囚禁的幾天,或者幾個月里,珍·斯科特必然已經取得了斯科特大公的支持,篡奪了他的大部分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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