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乾隆也是绝望了。他知道,自己寿数已尽,再强求也是枉然了。想到这儿,乾隆倒是看淡了几分,他看着自己被小敛,看着自己穿着朝服,带着朝冠,穿着朝靴被放入了梓宫之中。
看着……看着那从来在他面前乖顺万分,连半句拂逆的话都不敢多说的儿子,这几日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看着儿子每日里忙于朝政,忙于召见臣工,忙于侃侃而谈,忙于接手他的大清江山。
乾隆看着儿子在他大行之后,那副精神抖擞的样儿,还有面对诸臣时的那股子自信劲儿,只觉得正在和臣工密议的儿子看上去十分的耀眼,可又万分的……碍眼!
乾隆想起刚才儿子盯着自己灵位时的那小眼神儿,再加上他正准备对自己的爱臣和珅开刀,这零零种种的加起来,就足以让刚刚龙驭宾天的太上皇在青烟里跳脚了。
俗话说人走茶凉,如今你老子我还没走呢!你这杯茶怎么就先凉了?!
千不甘,万不甘。乾隆几次飘到嘉庆帝上方,打算狠狠的踹这不孝子几脚。奈何人鬼殊途,他那几脚都踹在了空气里。
踹了几下,老胳膊老腿儿的太上皇累了。他盘膝坐在儿子孝敬给他的那几柱清香燃起的青烟里,气咻咻的哼哼着。
不孝子!逆子!若不是你那几个兄弟都不成器!你以为那位置能轮得到你?!
想到这儿,乾隆就不由的想起自己的爱儿,早已故去的端慧皇太子永琏来。永琏是他这些儿子里面儿,最优秀的一个。身为中宫嫡子,从小便是聪明贵重,气宇不凡。自己对他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自打目睹了皇阿玛那一辈腥风血雨的“九龙夺嫡”以来,乾隆就万分希望,从自己开始,就由那嫡子即位。是以在雍正八年永琏出生后,他便着力培养这个儿子。希望日后他能克成大统,成为一代明君。
可谁曾想,就是被他寄予了如此厚望的儿子,不过九岁便夭折了。
永琏啊,乾隆唏嘘了一阵。又想起了永琮,这个孩子也是幼极聪慧的,自己也悄悄的把他的名字给放在了那正大光明匾后面,可谁知道,永琮走的竟然比永琏还早。
他们去后,孝贤便一病不起。
想起故去多年的结发妻子,乾隆叹息了一会儿。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可孝贤走的如此之早,虽说他每年都会至长春宫祭奠,亲自写悼亡词。可年夏一年,即使是对着孝贤的画像,他也早就记不清她究竟长什么样儿了。
孝贤啊,是朕对不起你。
想到孝贤,乾隆便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他极厌恶的。那个女人,连带着她的儿子,像是流星般划过乾隆的脑海。乾隆皱了皱眉。他如今压根就不记得自己的继皇后和曾经的嫡子的模样了。在他的生命里。她和那个沉默寡言,畏畏缩缩的儿子,就是耻辱。是他为帝六十年来唯一的耻辱。
不再去想那两个耻辱,乾隆又陷入了回忆。大儿子永璜和三儿子永璋,那两个儿子,早早儿的就没了。金氏的那三个儿子,身带异族血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登上这大宝之位的。
苏氏的儿子也出继了。
剩下的,也就只有愉妃所出的永琪了。永琪倒是个好的。可惜,那孩子也走得早。
想到这儿,乾隆就觉得有几分纳闷,为什么他所钟爱的人都活不长呢?慧贤是如此,孝贤也是如此。自己的那些个儿子里面,最有希望的都早早的去了。若不是最后实在是没得选,他会选顒琰继承皇位么?
令妃?乾隆一挑眉,不过一包衣奴才耳!
乾隆想了一阵,叹了一阵。就算是再怎么心有不甘,他心里也明白。如今木已成舟,他如今已是龙驭宾天了。他心里再怎么不爽,也管不到永琰头上去。
罢了,罢了。
乾隆站起身,拍了拍龙袍上沾着的青烟。他也看开了。事已至此,纵使他再不甘也是无可奈何。从今儿个起,这万里江山,就算是换了主人。永琰啊永琰,但愿你能不负朕之所托罢!
只是,乾隆刚轻松了一阵儿,又不免有些担忧起来。从儿子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上,乾隆可以看出,他这儿子,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素日在他面前,畏畏缩缩,惟他命是从。可他一旦龙驭上宾了。这儿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似地。且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皇帝一旦手握大权,打算做的第一件事儿,就让乾隆心里万分不爽。
可不爽归不爽,他如今也是有心无力,自己尚且顾不了,又哪里能顾得了在他灵前举哀的爱臣呢。
哎,爱卿啊,不是朕不救你。而是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乾隆看着自己的爱臣面色憔悴,跪在灵前,唏嘘了一阵。方才开始想着自己的正事来。
他这一辈子,最好的便是个好名声,其次么,这万里江山都是他的,那美人儿美酒美景自然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乾隆想到这儿,不禁有几分自得。他御极六十年来,在文治武功上,那可是颇有建树。
他那“十全武功”,乾隆十四年,平大小金川。二十年平准噶尔。二十二年再平准噶尔。二十四年平回部,三十年平缅甸。四十一年再平大小金川。五十三年平台湾。五十四年平安南。五十六年五十七年两平廓尔喀。
再有仿皇玛法六次下江南巡幸,一路赫赫扬扬,所见之百姓官员,无不颂扬他的仁政。乾隆想到这儿,又想起那一日在扬州他带着随从微服私访至一酒楼,听到两个书生说他乃是堪比尧舜的圣明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