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直到这时,才确信她的小悟净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悲惨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一时间所有人都静默。
良久,沈星河在压抑的气氛中深吸一口气,才问听海:“听海,你良心能安吗?”
听海缓缓抬眼。他杀孽深重,眼睛浑浊,眼仁漆黑空洞,像某种冷血爬虫的眼珠:“大人,那些盒子是左大人托付贫道供着的,贫道从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大殿的门没有关,正对着门口的戏台上还维持着原样,台柱上挂的灯笼一晃一晃,照着裂作两半的左东溪的尸体,那远远分开的两只眼睛仿佛在盯着这边,却无法吐露任何证词。
死无对证。沈星河的额角绷出青筋,负在身后的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他原以为当场擒获此贼,万无脱罪可能,没想到,听海比他预想得更加奸滑。
薛白鉴艰难地爬向宁折秋,差役也没有忍心阻拦。猴子如影随形,紧紧地跟着。
薛白鉴挨在妻子身边,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悲从中来:“大人还不定听海的罪,还问来问去做什么呢?”
沈星河耐着性子:“定罪需得证据确凿,你休要急躁。”
薛白鉴激动道:“那烧人的炉鼎不是物证么?我幼子的银锁不是物证么?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大人还在推三阻四,莫不是左东溪都成了两半,大人还想官官相护?”
差役按着刀柄喝斥:“大胆凶犯,休要胡言!”
沈星河额角冒着火星子,抬手阻止差役,说:“大理寺的仵作已在验炉鼎里的残骸,只要能验明是人骨,就能定听海的罪。”
薛白鉴的脸上全是不信任,他紧紧挨着妻子,伏首与她头颅相抵,悲恸地呜咽:“我儿……我儿死得好冤啊!凶手就在这里,却不能将其正法,天理何在!”
猴儿惊惶地挤进主人中间,毛脑袋蹭蹭这个,顶顶那个,似是试图安慰。这一幕太过凄惨,差役们都不忍地别过脸去。
这时金童玉女塑像后面的门响了一声,季杨带着大理寺的姜仵作从走道绕了出来,站在大殿一角。季杨沉着脸,神情不太好。
沈星河心中微沉,走过去低声问:“验得如何?”
姜仵作拱着手,面露为难之色:“回大人,炉鼎中掏出的残渣确是骨头,却烧得太厉害,难以辨别是人骨还是兽骨,更别说辨别是小儿还是大人的了……”
沈星河额角青筋爆起,低声怒道:“这都辨不出,要你何用!”
姜仵作连连作揖:“并非卑职偷懒,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看看,那一把碎渣子,就算阎王爷来了也看不明白啊!”
沈星河气得胸口疼,指节在袖下捏得发白,努力克制着嗓音:“左东溪死了,却是死于薛白鉴之手。道童死了,听海道士推说是意外。荣五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桃木盒中的小儿物品,则推说是左东溪给他的。听海把后路打扫得十分干净,若不能从炉鼎里的残骸里验出人骨,就拿不到他杀人的实证,坐不实罪名!”
大殿中间,薛白鉴抬起苍白的脸,朝这边看过来。他看到了沈星河脸上的怒意,姜仵作脸上的无奈。
薛白鉴猜出了什么,眼中更盛满绝望。他看着妻子,喃喃道:“没用的,没用的。指望这些当官的,报不了小悟净的仇。”
宁折秋与丈夫对视着,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听海。听海看着宁折秋充满杀意的眼睛,忽然觉得寒意侵骨!
大殿一角,姜仵作被沈星河训得十分掉面子。这个新来的上官总喜欢大半夜搞事,他这是第二次被从床榻上叫起来办差了,这一次还大老远跑到城郊的村子里来,辛辛苦苦加班不说,还被如此训斥!
姜仵作的语气不善起来:“卑职实在做不到,大人不如另请高明!”
沈星河冷冷瞥了一眼姜仵作:“你以为呢?你既验不出,自然要换人来验。”
姜仵作被怼得差点背过气去。
沈星河冷漠地转身,正看到薛白鉴身上的绳子松松滑落。薛白鉴是个变戏法的高手,从束缚中逃脱原是他的拿手好戏,竟不知何时解开了自己的绳索!
沈星河瞳孔猛缩,喝道:“拦住薛白鉴!”
站在薛白鉴身边的差役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薛白鉴已从怀中摸出了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摔,蓬地腾起一股白烟。
白烟将薛白鉴的身影被湮没前的片刻,他注视着沈星河的目光充满着不信任,嘴角的笑意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白烟迅速扩散,瞬间充斥整个大殿,所有人如瞎了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回响着差役们慌乱的呼喝声。
沈星河暗叫一声不好,喊了一声:“守住前后门!”自己在烟雾中冲到薛白鉴所在之处,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再摸索一下,仍然什么也没摸到。薛白鉴、宁折秋,还有那个猴子,全都不见了!
这时,左侧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呼。沈星河心中一沉,刚要挪步过去,突然有人迎面重重撞到他身上。他抓住此人的衣服顺势一摔,将人按在地上。
眼前视线稍清,烟雾渐渐散了。沈星河看清自己按着的人穿着道袍,是听海!
听海双目眼眶血肉模糊,似被兽爪狠狠挠过,眼珠惊恐地外凸,血漫过眼球,一片腥红。
他的喉咙正中插着一根簪子,尾部是竹子的,刺入咽喉的部分却是一根尖刃,几乎穿透他的脖子。听海还在抽搐,但显然已经不行了。
沈星河抬起头,大厅中果然少了那二人一猴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