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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泽慧赶回家时,家里正乱糟糟的,楼道里都是人,个个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正伸长脖子看笑话。
“何泽慧回来啦!”有人在说,声音大到响亮,在逼仄的楼道里回声震荡。
何泽慧斜眼瞟了一眼,是常和老妈大战三百回合,见面就吐口水的那个楼下老太婆。
何母在这个破旧小区,是凭借强悍的战斗力和撒泼打滚上吊抹泪站稳的,得罪的人不计其数,何泽慧颇有母亲真传,也是个不好惹的。
现在,她懒得和老太婆逞口舌之快,一边走过去,一边用眼睛狠狠瞪着身边的人。
邻居们只图热闹,倒也不怕她,往后退退做个样子,仍旧伸长脖子看。
何家出事?
嘿,那可太好了!
何泽慧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母亲的哭声震天,附带着拍大腿和咚咚咚的声音,不用说了,必定是老娘在磕头。
不是对地磕,是对墙撞,咣咣咣的。
何泽慧三两步冲进家门,防盗门没全关,门口站着一个年轻警察,是这边的片儿警,她认得。
小客厅里也站着两个警察,还有一个中年秃头,四人像门神一样,团团围着中间的何母,都不说话,只是看着。
何母躺在地上,后脑壳正往地上撞,一边撞,一边哇哇哇,又哭又喊着。
“我不搬走,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这是我家老何留给我的房子,我不搬走,要我搬走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把我的尸体从这里抬出去!”
“哎哟老何啊!你死得太早了啊!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受尽委屈啊!”
老母亲年近六十,却声音洪亮,中气悠长,连哭带嚎,唱作俱打,多年业务能力不见退步,依然娴熟。
还附带着左边滚滚,右边滚滚,反正就是:我不搬走,要我搬走我就死,不死在这里,也死在领导家里,单位门前,反正就是会死!
母亲的这套把戏,何泽慧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回,但这是第一次,她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妈,你先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她拿着腔调,故作冷静地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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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她进来,其中有个警察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他早就被何母的高音震得耳朵都要聋了,他是第一次来这块执行任务,就碰到个这么棘手的,快晕菜。
“何小姐是吧?我们按规定收回房子,你妈不同意。”
中年秃头男马上解释,带着点无奈和嘲笑,指了指还在地上嚎的何母。
何泽慧走过去,想把母亲搀起来,何母不肯起来,但好歹声音小了点,低了几度。
秃头男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片,抹了一头的汗,说了起来。
“你们都知道,总公司早就改制了,我们分公司十几年前就脱离了,是私营的,我们现在也是没办法,要安排的人太多,这是早就该收回来的房子……”
秃头男絮絮叨叨说着,何泽慧面无表情听着,听了好一会儿,算是听明白了。
这套房子其实她们早没权利住了,如果不是何母惹不起,八百年前她们就要搬家了。
侥幸能住也好,可是并无长久的侥幸。
何父何伟以前是公司的电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某次雷雨天路过公司外露天停车棚,被当时漏电的一截电线击中,人倒在一汪水里,死于非命。
这案子属于无头公案,公司有一部分人道主义责任,市政也有一部分责任,但主要的责任,其实是在何伟自己身上。
那块地,早就被圈了起来,维修的牌子也挂着,不可谓不醒目,他却迷了眼,硬生生撞上去。
扯皮到最后,钱没赔多少,何母只有一个要求:房子她要住下去,不能赶她们娘仨走。
公司无奈,也就答应了,但当时也有说,等到孩子成年就要搬走,这十几年,也算是公司的好心。
结果,何母后面死赖着不走了,孩子别说大了,都结婚了,她也不搬。
北京的房价这二十年来几次腾飞,这里也是天价了,老破小也不便宜,公司领导换了一届又一届,何家成了钉子户。
“现在不行了,真不行了,上头说了,如果三天内不搬,就找人过来帮忙,帮你们搬,哪怕走法律程序,你们这次也是要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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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泽慧听明白了,“就是没得商量了呗,要我们滚,我们就得滚呗?”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秃头男有些不悦,这何家小姑娘,看起来漂漂亮亮的,怎么说话也这么难听呢。
不过,他早有准备,也早就听闻过何家母女的厉害,何家最好说话的那个大女儿今儿个不在,可惜了。
他又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正色道:“当年你母亲,亲口答应,说住到你们成年,我现在看看,你们早就成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