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制的床很硬,膈得背脊生疼,她小心地翻了个身,背对母亲侧躺,脑子里又隐约浮现出林毓森那晚最后说的话。
“潘辰,有时候宽恕别人就是释放自己,给他一次机会吧,也给你自己一个快乐的机会。”
会快乐吗?原谅他,在一起,真的会快乐吗?
妈妈那边怎么办?能接受他吗?
母亲对血肉亲情一向重视,纵使舅舅在她们几次危难时都没有伸手相助,在她看来也是情有可原,并始终坚信血浓于水,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
如果知道大舅不仅黑掉父亲的抚恤金,还贪婪地连外甥女读书的钱都不放过,甚至找人假冒长路来家里恐吓她们,逼她们在死亡赔偿上签字,母亲会怎么想?会不会气得病情加重。还有外公?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又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接踵而来的连锁反应,想想都让人战栗。
裹着被子又翻了个身,潘辰仰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惆怅得再叹口气。
屋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啪啪地打在玻璃上,潘辰翻来覆去,越睡越觉得后背冷飕飕的,辗转了几次,终于决定去护士站再要一床被子。
通常情况下,医院是不给陪护家属提供被褥。不过,沾了北城来的几位专家的光,院里对他们很是照顾,只要要求不是太过分,都会一应满足。
这不,护士一听她说冷,便从屋里抱出一床干净的棉被给她,“下午刚送来的,很干净,你就放心用吧。”
潘辰道谢,抱着被子正准备告辞,却被护士叫住,“对了,晚上来看你的男的是你男朋友吧?”
晚上?今晚除了外公来过,并没有其他人啊。
护士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笑嘻嘻地夸道,“你男朋友好帅,个子也好高。”
显然,护士眼睛再有问题,也不可能夸赞年近八十的外公又高又帅。可是,除了外公,还有谁来过……
倏地,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了出来。
她蓦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他?”
“前天晚上啊,前天我当班,去给4床换药时候看见他在你门口。”护士笑道,“我听她们说,他每天晚上都要来看你。”
“有一次,慧慧看他就守在门口,还跑过去问他干嘛不进去。”
“他怎么说?”潘辰急切地问。
“他说你睡眠浅,进去会吵醒你。你一醒,整个晚上都没法再睡,所以就在门口看看你,知道你没事就行。他还让慧慧不要跟你说他来过,免得你晚上不好好睡觉等他。”护士复述着,满脸羡慕,“你男朋友可真好,要是换我男朋友,肯定不会考虑那么周到。”
潘辰用力抓着被子,心脏发出不可抑制的绞痛来。
她深吸口气,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嗓子,“他都什么时候来?”
“好像都是后半夜。”护士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应该快来了,怎么,你要等他?”
潘辰低低地嗯了声,“待会儿他来,你别告诉他。”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护士笑着保证。
回到病房,潘辰把被子放到椅子上后,披上外套,又悄悄带上门。
病房里的灯已全被熄灭,走廊上只有应急灯还亮着,潘辰站在拐角的阴影里,注视着母亲病房的房门,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不知多了多久,对着电梯的应急门突然被推开,一道颀长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缓缓走向母亲的病房,站定。
应急灯照亮了他的脸,是他。
其实,她早就知道,除了他,还会是谁?
她捂着嘴,看着他的侧影,心里想着,无数个夜晚,他就是这样傻傻地站在门口,透过那一块小玻璃近乎痴迷地望着熟睡的自己,重复着想进来,又放弃地念头……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落,落在唇边,苦涩如黄连。
刚才跟她聊天的护士似乎也发现了他,朝他努了努嘴,好像是在示意他进去,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好心的护士以为他没看懂,又对他努了努嘴,哪想他皱眉犹豫了下,转身就往回走。
护士急了,刚想要叫住她,一探头却发现潘辰不知何时已站在走廊上。
转身看到她时,雷厉呼吸猛然一窒,整个人像傻了一样,根本挪不动脚步。
潘辰也没动,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
她眼底浮动的泪光如一把盐,狠狠撒在他的心口,牵起最深处的痛。
“对不起。”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小声呢喃。
潘辰没有说话,依旧怔怔地注视他。
他终究被她看得败下阵来,把头偏向一边,深吸口气,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苦笑摇头,藏在衣兜里的手捏得死紧,然后费力地挪动像是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往楼梯走去。
一步步,像是踩在刀尖上,那疼痛从脚底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能闻到她洗发水散发的清香气息,近到他能看清她红肿的双眼和脸颊的泪痕……他死死攥紧拳头,咬着牙关克制住抱她入怀的冲动和疯狂念想,逼自己加快脚步离开。
然而,擦肩而过的刹那,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服。
雷厉怔住,诚惶诚恐地低下头,看着拉住他风衣的小手,心像坐在海盗船上,忽地荡了起来。
他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就这么仍由她扯着,仿佛一个正在上庭的囚犯,等待着她的宣判。
压抑的哭声从她喉咙里发出来,对她的心疼怜惜终究战了上风,雷厉深吸口气,仰较劲般瞪着天花板,眼眶红得吓人,“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以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