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骂声传出屋外……冯心兰慢慢地蹲到地上,用手紧紧地抱住头……
包科长拿着小本在锻轧车间里四处巡查,走到了小环子的工位。包科长问:“小环子,问你件事,这些日子,下班以后,都谁走得最晚?”
小环子说:“我师傅没病的时候,关闭机器,检查电源,都是他的事,他走得最晚。师傅这些日子病
休,谷主任走得晚。”包科长问:“你发没发现,这些日子,谁花钱有些大手大脚?”小环子道:“要说花钱大手大脚,就是杨师傅,他一贯是这样。”包科长:“噢。”小环子问:“包科长,出什么事了吗?”包科长道:“不该问的别问。”
包科长又找到一个工人:“问你件事,昨晚,你六点到八点在什么地方。”工人说:“在我丈母娘家。”包科长问:“谁能给你作证?”工人道:“谁?我老婆呗。我丈母娘和小姨子也可以作证。”
包科长说:“亲属不行。”
工人一拍头说:“对了,回家的道上,我遇见轧钢的刘茂胜了。”
车间办公室里,肖长功正询问着一个工人。杨老三推门进来:“怎么了,找我有事?”肖长功把那个工人打发走,关上门:“你坐下。”
杨老三冷冷地说:“我不敢坐,我站着听吧。”
肖长功说:“是这么回事风说了你别往心里去,叫你来呢,就是帮厂里出出主意,你坐下。”杨老三道:“你说吧。”肖长功说:“可能你也知道了,咱们车间丢东西了。”杨老三道:“听说了,那你找我干什么?”肖长功说:“找你来就是帮我分析一下,这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这么干?”杨老三语出惊人:“我干的。”肖长功一惊:“你干的?”杨老三道:“要不你找我干吗?”肖长功说:“你这不是抬杠子吗?
”杨老三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肖长功笑笑:“老三,我确实找你来是商量事的,咱别抬杠。”杨老三坐下了,他凑近肖长功:“那好,我帮你分析分析。”肖长功也凑近杨老三。杨老三望着肖长功神秘地笑了笑。
肖长功轻声地说:“你说呀。”杨老三小声地说:“这事吧,你得全面历史地分析,不能一叶障目,也不能就事论事,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你说是吧?”肖长功点着头:“是啊,你捞干的。”杨老三声音更低了:“好,捞干的,你想想啊,你回顾啊,咱们厂这些年虽没出大的偷盗案件,可也有小摸小拿的吧,是不是?你回忆回忆。”肖长功:“那是。”杨老三道:“俗话说的好啊,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今天你拿一根铁丝,明天你就可能拿一根钢棒,是不是?什么事都是从量变到质变的,没有一个人从来没偷没摸一下子就敢偷出好几十个铜阀去,你得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有小摸小拿的人上去,这样你就能捋了头绪来,是不是?”肖长功不停地点着头。
杨老三说:“你看,有一年,王福有偷了食堂的半斤猪大油,李德龙有一年偷了人家一条裤衩,今年咱厂的大事件你都忘了?”肖长功问:“什么大事件?”杨老三:“你忘性可真大,是谁偷了笤帚?磨成粉末做成高汤?”肖长功的脸阴沉下来。
杨老三说:
“你得把这些人集中起来,挨个分析,逐一排查……”
肖长功喊:“杨老三!”
杨老三一拍桌子:“肖长功!你火什么?你那点肠子肚子我还不知道啊,还叫我来帮着你商量分析,说的多好听,你就是怀疑我,绕着圈审问我!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你,你有前科!告诉你,有你好戏看!”
肖长功问:“你什么意思?”
杨老三笑了:“你没什么意思,我就告诉你一句,我的眼睛不瞎,蚊子从我眼前飞过我都能看清公母!还在我眼前耍大刀,小心闪了你自己的腰!”说罢一脚踹开门走出去。
肖长功怔怔地看着杨老三。
下班后,冯心兰骑着自行车在黄昏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
肖长功也骑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听见前面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喊着:“收破烂啦——收破烂啦,谁家有破烂卖……”
肖长功慢慢地骑着车子,突然他飞快地蹬起来。
冯心兰在废品收购站停下车子,戴着大口罩,徘徊了良久,推开门,拎着包走进来。一个戴着口罩,头上裹着大棉帽子的人趴在柜台上正在睡觉。
冯心兰把包放在柜台上,从里面掏出三个铜阀,轻声地喊:“师傅,醒醒,醒醒。”那个就是不抬头。
冯心兰喊着:“师傅,我来卖铜阀来了。”那个人还是不抬头。冯心兰问:“你到底要不要啊,你倒是说话啊。”那人慢慢地抬起头
来,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含满泪水。冯心兰一愣,仔细地瞅了那人一眼。
那人把口罩摘下来,是包科长。冯心兰一下子傻了,像被人钉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包科长含着泪水望着窗外,看都不看冯心兰一眼,轻声地说:“冯师傅,怎么能是你呢?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是你,你让我太难受了,你叫我怎么办呢?你可是咱们全厂最老实的人啊!跟我走吧。”
保卫科里,包科长和肖长功在座,冯心兰低着头坐在对面。肖长功闭着眼睛,默默地吸着烟。
包科长说:“冯师傅,事到如今,你不说也不行了,说吧。”冯心兰哭着:“他爸,包科长,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为了这块欧米伽,工友我借遍了,都困难啊,逼得没办法,我去卖血,可人家血站不收我的血啊,还要给我输血。”
包科长气愤地说:“咱德龙小伙子怎么了?为什么就非娶她王一刀不可?咱不干了还不行吗?”冯心兰:“不行啊,德龙他,他,我不怕你笑话,他把人家闺女糟蹋了,生米做成熟饭了。”包科长看了肖长功一眼:“唉,这个德龙,怎么这么没出息!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你知我知,你千万要咬住牙,死活别漏出去。走吧。”
肖长功这才睁开眼睛望着窗外。
包科长劝:“冯师傅,你千万咬住牙……”冯心兰抱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头就是没有抬起来。
肖长功站起来说:“包科长,你出去一下,我和她有话说。”包科长劝着肖长功。肖长功道:“没事儿,你出去吧。”包科长悄悄地走出去。
肖长功望着冯心兰气得直哆嗦:“你,你,我打死你得了!”狠狠地打了妻子一个耳光。
包科长突然冲了进来,拦住了肖长功。
冯心兰并不躲避,轻声地说:“他爸,我跟你半辈子了,这么些年了,你虽然经常骂我,动手打这还是第一次。你说过,老肖家的人不会打老婆,要是哪天打了老婆,肯定就是过不到一块儿去了,离了吧……”说罢推门走出去。
肖长功呆呆地坐在那里,傻了一般。
包科长说:“肖师傅,这事到此为止吧,捅出去可了不得,一定要听我的话!”肖长功无语。包科长急忙去追冯心兰。
肖长功摇摇晃晃地走着,他哭了,又发出一声惨笑……
肖长功病了,躺在家里,头上敷着毛巾,烧得很厉害,德龙:“爸,你浑身烧得都烫人啦,赶紧上医院吧。”肖长功没睁眼,摆了摆手,又昏昏沉沉睡去。
车间里,大家忙碌着,谷主任朝天吊上招手:“冯心兰,你来一下。”
冯心兰木木地走下天吊。
冯心兰低着头走进车间办公室。包科长低低地说:“心兰,事情坏了,有人揭发了,看见你下班没走……”冯心兰说:“我做的事我该受处罚,包科长,你回去吧,午休的时候我去你
那儿坦白。”包科长劝:“你糊涂啊!千万不能坦白,一坦白你这辈子全完了,你的家也全完了。”冯心兰道:“反正有人揭发了,不坦白能行吗?”
包科长说:“听俺的,你就等着审查吧。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他们没拿到赃物不能定案,审查的时候……”他的声音小下来,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