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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殷子夜没和人说过,实则他是入了盈川侯府后才有了饮酒的嗜好。齐牧,是他酒桌上第二位知己。

所以,殷子夜酒量一点也说不上好。没几杯下肚,他说话便轻飘起来了。

“子夜先遇贤友扶持,后有明主知心,此生实已无憾,夫复何求……这一杯,子夜敬侯爷。”言毕,自顾地将酒碗碰上前去,仰头喝干,白皙的脖颈上喉结起伏不定,一股酒液顺着唇角滑落。

齐牧不由目中一亮,殷子夜不说明主赏识,却说知心……原来在他心中,与自己已然是知心之交了?齐牧一手端着酒碗,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嘴角。

齐牧很快发现,半醉不醉的殷子夜十分有趣。齐牧趁机询问了他为何灵会山之战反对由何炎领军,却推荐与他无半点交情的陆荣,殷子夜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听得齐牧兴致盎然。

“那沈闻若呢?先生觉得他才干如何?”齐牧好奇追问。

“闻若……闻若乃王佐之才,日后将是侯爷的张子房。”

齐牧一顿。

王佐之才,可说是极高的赞誉,而张子房张良,则是辅佐汉高祖刘邦成就一统大业的谋臣,可说立下了千秋万代的丰功伟业,受万世追思敬仰。重点是,张子房的君主,是一代帝王!而齐牧呢,现在还只是一个地方诸侯,天子还被他供奉着呢!但殷子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夹杂着敏感而微妙的信息。

理论上说,殷子夜此言含有大逆不道之意,可在这只有两人对饮的深冬雪夜里,齐牧却感到他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被狠狠地触动了。

“闻若善于高屋建瓴,统观全局,见解深邃,视野长远,且品格醇厚,心无杂思,忠义爱民,体恤天下……”殷子夜一口气说下来,“有这样一位贤臣,是侯爷之福,更是百姓之福。”

齐牧点了点头,当初得知沈氏的沈闻若前来投奔,他大喜过望,要知道沈闻若好几个族兄弟都效力于叶昭,叶昭几乎把沈氏一族给包了。

☆、一代明主

殷子夜又饮一口,齐牧留意到,他轻微地叹了口气。

“怎么?先生还有未说完的话?”

殷子夜真的醉了,否则接下来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在齐牧面前说出口,“可惜……闻若对王道坚守一如,却不知纯粹的忠君仁义之道,在乱世不可为啊……”

若说此前殷子夜以张子房喻沈闻若为大逆不道,此言一出,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无论什么时局,华夏的传统文化里,圣贤之道至少在表面上是绝对不容推翻的,殷子夜作为一介饱读诗书之士,理应深受古来圣贤之耳濡目染,却在此时语出惊人。

沈氏一族,出过不少大学鸿儒,至为尊奉儒家正统,沈闻若同样不例外。他也洞悉世情,识察人心,然而他始终心怀仁圣,推崇圣王仁义教化的治世之理。

“何为真命天子……?”殷子夜似是在自言自语,“杜姓一族,掌管天下数百年,有过清平盛世,然而更多的却是宦官与外戚相继争权夺利,天子昏庸,朝政腐败,就是这么一个朝廷,却仍有不计其数的忠臣义士前赴后继地飞蛾扑火,岂非愚忠!所谓的仁义道德,不过是权势之徒用以糊弄人心的华丽辞藻,义无反顾的忠心不二就是高风亮节?……我看是愚不可及!”

齐牧从未见过殷子夜说话如此铿锵有力,然而最令他震惊的不是他的语调,而是他所说的内容。

“天下本该是百姓的天下,有民才有君……可君王偏偏将天下视为己物,玩弄于鼓掌之中……难道一个姓氏、一道血统就有资格自诩为真命天子……?哈……愚不可及……多少文人学士熟读圣贤之书,学富五车,满腹珠玑,多少人能不为利所诱,却终其一生逃不过一个名的束缚……为了史书的一笔记载,后人的一句评价……这种枷锁他们自己甘之如饴,也不惜加诸在子孙后世身上,众人皆醉,无人清醒……可悲,可悲啊……”

“功名利禄又算得了什么……?对人心对思想的愚弄与控制……才可怖之极。”

殷子夜娓娓地说着,齐牧沉默地听着。

古往今来,“忠君”二字,实为至高无上的道德准绳,现在竟被殷子夜痛批得一无是处。他这一番评论,瞬间将历史上多少忠臣义士都炮轰得一文不值。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丈夫当不拘常俗……”殷子夜忽然起身,一把攒住齐牧的手,“叶昭不过虚荣之徒……叶臻也只能昙花一现……杜植胸无大志……观天下英雄,唯侯爷尔……”

“……子夜。”齐牧定定地凝视着他。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殷子夜竟将这句齐牧曾与他说过的话重道一遍,“子夜看得出……侯爷定不甘屈居于人下……”

“侯爷有治国之能,识人之明,容人之量……然侯爷能人所不能之处在于体任自然,因事制宜,道高一筹……”

“有闻若此等贤士辅佐,侯爷……必成一代明主。”

屋外的雪花在尘世的繁华之外悄然落下,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屋里,殷子夜断断续续地道出他最为真挚的肺腑之言,最后一句话,殷子夜说得平静淡然,嗓音既不慷慨激昂,也不汹涌澎湃,然而“一代明主”这四字,犹如一道惊雷,重重地打在齐牧心上。

齐牧对任何人,都未曾袒露过最真实的自己,无论是心腹部下、知己好友抑或是枕边鸾凤……此时此刻,他却放下了所有防备与伪装,反手紧紧握住殷子夜双手,“子夜,助本侯成大业者,非卿莫属。”

殷子夜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对着齐牧微微一笑,又悠悠开口,“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酒后喜欢胡乱吟诗仿佛是殷子夜的习性,有时全然听不出他是有感而发,还是信手拈来,而这两句明明原本表达的是欢乐的气氛,在殷子夜口中说出,齐牧听着却别有一番意味。

他只是一个异乡过客,但若能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大概也能暂时忘却无家可归的怅惘罢。

“子夜,”齐牧声音很低,回荡在殷子夜耳边,似是只想让他一人听到,“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这一夜过后,一发不可收拾,齐牧发觉,他挺想多看看那个半醉半醒的殷子夜。那样的殷子夜,卸去了那份生冷的谦恭,随性至极,兴之所起便无话不谈,将一应礼仪与主宾的身份都抛之脑后,偏生他的语言是智性的,清楚直白,毫不造作,甚合齐牧胃口。

也只有那种状态下,殷子夜白皙的脸颊上才会染上一抹绯色,呼出的气息也都是暧昧的温热,时常肆无忌惮地倚到齐牧身上,冬日的衣物厚重而柔软,那触感未免令人心猿意马……

等等,心猿意马?齐牧用力地甩了甩头,他在想什么?

“侯爷?”顾决奇怪地看着齐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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