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开凿运河实在是国之大事,开天辟地头一遭,所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根本难以估量。成了,确是名垂千古的帝王功业,废了,则国库虚空,必将还之于赋税徭役,苦的仍是百姓。
隆宣帝眉毛皱着,方正的脸上一派威严。他的手搭在膝盖上,一下下敲击,看大殿上两方大臣吵得不可开交。
苏酒并没有说太多话,他不知怎么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泛出一丝青紫,但腰背却挺得很直,面上始终带笑。
何尚书是刚刚顶替了郭尚书的空缺上来,原本满腹豪情据理力争的话,在触及苏酒深不可测的眼神时便缩了回去。
谁不知道天子的心思要盛名,要功绩,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说白了,迎合还是劝谏,凭的全是良心。
侍郎唐大人年事已高,两朝老臣,颤着胡须仗义执言“开凿运河,必动用运河沿线的青壮民力,可不近眼下隆冬将至,土地冷硬,转春以后又是播种季节,运河若开工,则百姓无法专于稼穑,没有收成,要如何活命”
老人一生宦海沉浮,前朝时便曾几次因直言不讳而遭贬谪,却因清正廉洁,最终又得到重用。如今这话落在朝堂上掷地有声,几乎快要指着帝王的鼻子。
隆宣帝神色晦暗,指尖最后一下落在膝盖上,不动了。
沉默许久的苏酒忽然一笑,转过身朝唐大人一躬身,“照大人的意思,难不成陛下是要戕害自己的臣民百姓陛下乃明君降世,怎会有这等暴君之思”
语气和善轻柔,话却淬了毒。
城西武馆,梁萧急匆匆地越过校场,入后院,推开房门。
程漆听他讲完,眉心深深皱起来。
伴君如虎,天子一怒,唐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要打入大牢。这些年程漆什么样的事都做过,可唐家清廉,在地方任上也一直深受百姓爱戴,对这样的人家下手他心里为人的那部分,终究不忍。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站起身,披上玄色披风,点出十人,从后院幽径而出,往唐府而去。
这牢笼之下,人人身不由己。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隆宣帝亲上龙脑,对御案下立着的苏酒淡淡道“你也去。”
苏酒垂下眼“是。”
今日是和唐家小姐约好的日子。陶枝这些天被程漆扰着,险些忘过去,看到唐闵的马车停在香居铺面外才猛地想起来这回事。
所幸她也不需要额外准备什么,带好一匣子平时惯用的妆品便出了门,刚要上马车,一个唐家下人模样的男子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抓住唐闵的袖子险些跪下。
唐闵抱歉地冲陶枝笑笑,低头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下人喘一口大气,附在唐闵耳边断断续续说了句什么。
陶枝无意去听,却清晰地看见唐闵的脸色陡然变了。
“陶姑娘,我家中忽然有事,”唐闵脸色难看,却还努力挤出微笑,“今日怕是不能成行了。”
陶枝忙点头“我没事,唐公子快去。”
马车走时驾得飞快,陶枝看着那背影,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安。
唐闵急匆匆赶回家时,整个唐府已经无法进人。最可怕的是,没有一丝声音,静悄悄的,透着死气。
他心急如焚,带着下人躲在后门的大树后,打算从树里翻进去。
唐府里,程漆一身玄色劲装,冷冰冰地看着站在一边的苏酒“你来干什么”
苏酒笑一下,“这可不是家里那条巷子,七哥。”
程漆手指一勾,身后两个手下便朝他走去。苏酒摆了摆手,有恃无恐道“是陛下让我来的。”
他轻点着胳膊,视线扫过被聚到一块的唐家老少,饶有兴致地数了一遍“不对,少个人。”
唐家老夫人脸色一白,瞬间老泪纵横。
程漆闭了闭眼,扔下一句“你自己在这儿看”,然后便带人向内院走。
的确少一个人,唐家二公子。
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这位唐二公子识时务一些,不要头脑热地冲回来,最好自己躲到小地方隐姓埋名。
可惜他刚走到后院,一抬眼就看见了抱着树干的那个人。
四目相对,均是一愣。
程漆没想到,这个唐二公子他竟然见过,还见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