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擒去了三司会审的现场,而裴乐之则仍然留在府中整理思绪。
此刻,她手上拿着那日女帝亲自脱下的苍玉鹤纹镯,不住摩挲,尔后又想起自己当时脱口而出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由深深皱眉思索起来。正在这时,万松突然进屋提醒道:“小姐,方内侍送了调理汤药来。”
裴乐之放下手中鹤纹镯,有些不耐:“倒了吧,告诉他以后也不必再送了。”
“这……是,小姐。”万松犹豫道,“若是方内侍问起缘由,该如何讲?”
“没有缘由。算了……就跟他说我不爱喝苦药,不用费心这些了,以后他照顾好自己便是。”
却说方祈今晨早早就将裴乐之的调理汤药熬好,然他只是亲手将药交给了万松,自己仍然没有进入非晚斋。是以这会儿,得知裴乐之突然要停药,方祈本就灰暗的心情更加苦涩。他干脆连着几日都去了苏氏医馆帮忙,以借此避开和裴乐之的任何接触。哪知方祈日日天蒙蒙亮就出府,深夜披星戴月才回,裴乐之也并未觉他的异常,或者说即使觉了,也根本无暇顾他。
此皆为后话,现下裴乐之在枕柯院遍寻沈是真不得,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惶惑。
是啊,沈夫子只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师,大家彼此相熟也不过月余。他甚至随时都可能不在裴府,纵然对方有他的通天门道,又凭什么要帮我呢?裴乐之兀自想着,不知不觉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裴乐之抬头,顿时又惊又喜:“沈夫子!抱歉抱歉,没有看路,您回来啦?!”
沈是真乍然看见裴乐之的懵态,失笑道:“裴小姐找我有事?”
裴乐之刚想把退缩的话说出口,但她看了看沈是真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一对上对方睿智的眼神,遂叹了口气道:“还请沈夫子相助。”
枕柯院书房内,沈是真抚掌而笑:“裴小姐便是为着这事烦忧,不巧,我刚从御史台和大理寺回来,对第一场会审的结果略有所知。”
“天呐!沈夫子!您现在就是我最崇拜的人!”裴乐之一高兴,马屁拍得可欢,“不过您为何也会卷入此事?看来此案当真复杂?”
“非也,圣上并未指我跟进。”沈是真微笑起来,“是我自己爱凑热闹。”
“这样,学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麻烦沈夫子?”
“既是麻烦,裴小姐便一并说了,我再看答不答应。”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裴乐之想了想,突然会心一笑,深吸口气道:“好,学生想请沈夫子分析分析圣上的意思。”
“揣度圣意?”沈是真食指点了点桌面,轻笑起来,“这还真是一道难题。”良久,就在裴乐之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自己了的时候,沈是真突然站起身,却是给裴乐之搬了个圆凳:“不过,裴小姐算是找对人了。依我看来,圣上一是有心重(netg)判此案,二来也担忧法理与情理不容。”
闻言裴乐之蹙眉喃喃道:“‘有心重判’便是因法理不兼情理,引起民愤,‘担忧法理与情理不容’……是为按律断案更易给个交代,清清楚楚,我明白了。”
沈是真笑:“裴小姐明白什么了?”
“圣意可以被引导。”
裴乐之说完这话,书房内一片寂静。
也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言论是有多么大逆不道。想到这里,裴乐之双拳握了握,再度开口:“夫子恕罪,是学生莽撞,一切与夫子无关。今日之事,学生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
沈是真轻声笑了笑:“非也。你我既为师生,便也共荣共生。我很高兴,第一个学生便是裴小姐这样的英才。其它不敢保证,但此案,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裴大人都不会受到牵连。裴小姐大可去做心中所想之事,为师是支持你的。”
这一次,裴乐之当真对沈是真起了更深的敬意,或许早在他奔波于旱灾一事之时,这敬意便已生了萌芽。裴乐之起身,朝沈是真长久地躬身一拜:“夫子厚恩,学生铭感于心。”
沈是真笑着摆手:“说来还有一事,裴小姐才名远播,却是有人记挂上你了。你可知,今日御史台毕中丞向我问起了你。”
裴乐之两个眼皮同时一跳:“不知毕中丞是?”
“哦,忘了你兴许不知。便是毕如琢,现任御史中丞,也是毕府主母,那个和你同时施粥的毕公子的母亲。小裴,我猜你喜事将至啊。”沈是真笑着转了转砚台,“为师可是如实将你好好夸了一番,看得出来,毕中丞算是满意。”
这下裴乐之是无论如何,不能不把毕家招赘一事和自己联系到一起了,她讪讪道:“不瞒夫子,学生已有婚约,并不做它想。”
“我知道,你和顾二公子不是?不过既然毕家有意打听,想来并不大介意。”
裴乐之见沈是真竟然像是有意撮合,不由在心中哀嚎:可我介意啊,毕无咎要是嫁进来,先不说入赘怎么个入法,毕家爱子如厮,哪里又能容得下丹枞。不……裴乐之忽然清醒:已经没有丹枞什么事了,现在是方祈……虽然方祈只用当个侍君……
“夫子,学生曾经答应过顾二公子,只娶他一人。”裴乐之说完摸了摸鼻子,暗道还好没有变长。
闻言沈是真愣了愣:“是为师失虑,那这可如何是好,我也答应了毕中丞,后日带你去毕府赴宴。”
裴乐之不由挑眉,脱口而出道:“夫子!您就这么把学生给卖了?”
“理解一下,她拿醉仙居往后每月五只醉鸭跟为师换的。”
“五只?好大的口气!这醉仙居莫不是她家开的?”
裴乐之随口一说,却见沈是真点了点头:“算是,是毕主君的嫁妆。”
“这……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那我能生病吗?”
“不太好。”
“好吧。大不了把拒绝的话再说一遍。”
“唔,毕府就是家大业大了点儿,也不是不能考虑。虽则毕、杨两家自太皇毕太后起就世代结亲,但这到了第四代,只得毕公子一男儿,想来毕中丞也是爱惜殊甚,才决意要公开招赘。”
裴乐之摇头:“夫子玩笑,毕家枝繁叶茂,学生无意高攀。”
“顾家也不算凋零,为何你却执着?”沈是真随口问道。
“呃……夫子当真要学生交底?好吧,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只想平平淡淡呢,毕无咎他,似乎还是右杨后的侄男吧,夫子。”
“原来你担心储位之争,牵连——”
“夫子,嘘。”
沈是真笑了笑,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