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子眼見霍今鴻在灌木叢邊停留了將近一分多鐘,而後轉身原路折回。
待對方走近他搖下窗戶,香菸伸出去往地上一彈:「怎麼樣?聽出什麼來了?」
霍今鴻搖搖頭。
「我說什麼來著……你小子就是疑神疑鬼!」
昆子嘴上說歸說,心裡多少有點緊張,因為差不多快到約定時間,老萬的人一旦動手他們就得去北面接應,成功與否僅在一刻之間。
「沒事就別瞎折騰了,準備好去後門等著,一會兒還得靠你多留心裡頭的動靜。」
霍今鴻站著沒動:「昆哥,這活我幹不了。」
「……你說什麼?」
「這活我幹不了,你也別幹了,現在走還來得及……進去的兄弟怕是凶多吉少。」
「你他媽的吃錯藥了?好端端的發什麼癲!?」昆子手一抖扔了香菸,想下車又怕鬧出動靜引起旁人注意,「老子親自擔保給你攬來的活,說不干就不干!?」
他打死也沒想到霍今鴻事到臨頭會突然打退堂鼓,氣得聲音都變了。一來對方這一走老萬那邊面子上過不去,二來這差事接下來要他一個人擔著,心裡著實也沒底。
可霍今鴻看似是鐵了心要撤:「昆哥,對不住。」
「什麼叫對不住?我跟你說小霍,這事你要是不給個交代我可跟你沒完啊!」
「聽我的,昆哥,快走吧,這錢咱們賺不起!」
霍今鴻第一次用這麼斬釘截鐵的語氣跟昆子說話,但反反覆覆只是強調「不對勁」,「周圍有東西」,再往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後者愈發覺得他是中了邪,氣得要死又不好發作,僵持片刻只得放出狠話道:「你要走可以,今兒個你要是走了,就別指望下回我遇著好事還能想著你!從今往後你也別叫我『哥』!」
「昆哥……」
「……媽了個bi的虧我當你是個靠得住的,臨了給我來這麼一出……全是一票貨色!」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霍今鴻見無法勸服對方跟自己同撤,只得咬牙轉身自行跑路,走到十米開外依舊能聽見背後連續不斷的咒罵聲。
。
此時已將近七點,和老萬約定動手的時間。
原本計劃得手之後三人分兩路去華區跟前來接應的人碰頭,因此除了事先定好的路線霍今鴻對法租界的區塊布局並不熟悉,此刻慌亂之下隨便挑了個人多的方向拔腿就走,連黃包車都撇了。
黑暗中那道視線似乎又跟了他一段距離,霍今鴻無法確定,也不敢確認它的方位,生怕對方察覺到自己的意圖之後會做出更加偏激的舉動——潛意識裡他竟害怕跟那「東西」正面交鋒。
就這麼一路疾走到花園路東段,被凝視的恐懼和壓迫感似乎消失了。霍今鴻稍微放慢步,心想終於逃出了那「東西」的監視範圍,然而就在這時身後百米處傳來一記女人的尖叫。
很突兀的一聲,剛開始並沒引起很大動靜,幾秒過後更多聲音層層疊疊地響起。
霍今鴻猛地停下腳步,轉身,耳朵已先於肢體做出反應,聽出那騷動的中心正是昆子停車的地方。
——預感終於還是靈驗了,一切不祥之兆皆是有跡可循。
他像膠片回放似的,從尖叫和奔走呼喊開始一點點往回追蹤,而後便看到了騷亂發生的那一刻。
昆子坐在駕駛座上,一隻手把住方向盤,另一隻手扣上帽子正欲搖起車窗,手放下的一瞬間八點方鍾向忽然射來一枚子彈,斜著穿過車窗擊中他的太陽穴。
一槍斃命,只發出了極小的聲音。若不是剛巧經過車邊的一對男女發現異狀,恐怕要過上一時半會兒才有人發現車內的屍體。
霍今鴻仔細聽那子彈凌空穿過的聲音,頓時如墜冰窟。
槍大概是正版4寸白朗寧,6。35的子彈,和老萬發給殺手和昆子的武器配置相同——這是一場專業且有備而來的謀殺,或者說狙擊。
若真如此,昆子已死,別墅中的殺手如瓮中之鱉,剩下自己……
霍今鴻一個哆嗦回過頭來,撒腿就往百貨商店奔去,進了正門也不敢逗留,七彎八拐地穿過一排店面繞至國際酒店,這才停下腳步叫了車逃回英租界。
。
這一晚上霍今鴻提心弔膽,耳朵由於過度警覺無時無刻不在聽周圍的動靜,第二天早上出工時甚至有點耳鳴的跡象。
平時跟昆子走得近的幾名夥計一齊曠工,整個上午都沒有在碼頭露面。中午閻京寶來腳行打聽情況,特別問起昆子昨夜的去向,霍今鴻稱下工後就沒見過對方。
昆子當街中彈而亡,閻京寶肯定是接到了他的死訊才過來問話,其他幾名在東林飯店盯梢的夥計想必也凶多吉少。一道參與行動的人里只有自己活下來,被人知道勢必生疑,不如索性裝作不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閻京寶將他的頹態看在眼裡,嘴上沒說什麼,臨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晚上准個假,請你去廣福林吃麵。」
「謝謝京哥。」
「去,先幹活吧。」
閻京寶請霍今鴻吃飯多半是在廣福林麵館,因為先前問他喜歡什麼口味,想了半天只說出一個大排面。
其實也沒有多喜歡,只不過他能講出來的味道好的東西本就不多。那是他第一次正經下館子吃飯,在膠縣,那人給他選的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