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念一安慰自己,若不是她,也会是别的女子。是她来,不论怎么说,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是别的女子来,现在已是没命。
五通温声对赵芜儿道“卿自然要承担。”
他真身自然没有亲临,声音空旷,背景里依稀有歌声,似是从极远之处传来。
五通是花丛流连的老手,强取豪夺的大家,法印碎裂依旧保持风度,又道“倒也不能怪卿,遇上他,吾也难敌。卿之修为借自于吾,情理之中。”
这个“他”是谁,不做他想,孟夜来下意识地侧头看谢琅。
谢琅勾唇,笑吟吟道“五通,许久不见,你说话的口气果然还是这么欠揍。要显得博学古雅,并不是把一句话里的我换成吾,你换成汝就行。”
五通那边的声响停顿了一下,声音依旧温醇,却没有刚才那么气定神闲了,“你果然在。我早该想到,除了你,还有谁能踢碎我的红印。”
这会的五通,就像个被老师纠正过文法的学生,也不咬文嚼字了。在场之人纷纷觉得这恶鬼说话顺耳许多。
“在我认识的人中,能一脚踩碎你那块石头的至少有两百多个。”谢琅懒洋洋道“你这位的信徒辛苦害人向你献祭,你就借这种劣质东西给她”
大家虽然看不到五通的脸色,但想必应该不会很好看。
因为此刻,连赵芜儿那张淡如月波的脸上,都已经露出了十分难看的神情。
五通那温和伪善的语气顿时变得有些尖锐,顾不上风度,笑道“若真是如此,你为何找不到我为何不请那二百多位你认识的人来找我”
谢琅悠悠道“抓乌龟总归比较难,抓会缩头的乌龟当然更难。要是这乌龟有五千多个藏身的洞穴,难免要找一阵。现在已经有人去找你了。”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五通停了停,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把目光落在了在场的某个人身上,鬼设崩塌般地怪笑道“难怪,难怪,它在这里,难怪你也在这里,你还在找它啊”
孟夜来抬头看谢琅,他没有说话,唇边的笑意不减,只是眉目之间却有十分罕见的戾色。
五通狂笑的虚空背景声音中,突然“轰”的一声闷响,惊散一直时断时续的歌声。
果然有人找到五通了。
仿佛是锁链和刀剑劈缠在一起,出清啷啷的声音。
五通的法力和闯入者斗在一出,匀出来传音之声顿时小了下去,只隐隐约约听见,“白龙太子,许久不见原来是去北境做走狗了”
五通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后,赵芜儿的脸已经没有那么镇定。
她的后招就是召唤五通神杀了这些人,却不想五通根本就是个卑鄙无耻自私的恶鬼,根本不再管她的死活。
徐徐的,她的脸又扬起来,不是淡然地扬起,而是非常痛苦地皱眉扬起。
末劫火印和她的识海相连,寸寸碎裂之后,连带着识海也开始溃散。
赵大有愣愣地转身,他就站在赵芜儿身前,没有扶她,只讷声重复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人,为什么你要害自己家人”
赵芜儿皱着眉,显然在忍受某种难以忍受的痛楚。
不难看出,赵芜儿是个心性远比外表坚硬沉着的人。
这种时候,她还能笑。
她微笑着回答“为什么哥,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娘是怎么死的”
赵大有呆呆道“我、我不知道,崔盈姨娘不是在爹云游之后也走了么她死了吗,我真的不知道”
赵芜儿微微笑了,口中涌出一口鲜血,依旧扬着头,“爹他是你爹,不是我爹你爹你娘,你爷爷,整个赵家,有谁把我和我娘当做赵家人”
赵大有狂呼道“有啊,我有”
鲜血涌出,带出来的还有点点的红色荧光。
这荧光是她识海里碎成齑粉的五通神法印,星萤般点点浮在空中。
她容色本极淡,口吐鲜血,又被这些红光围住,却有娇异之美。
一旁静立的诸人诸鬼本可以插话,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赵芜儿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一停,她点点头,“是了,别人应该去死,独独你,却应该生不如死因为别人对我一向很差,而你、你曾经对我很好,为什么之后又不理我本来差点就能把你逼疯,可是你偏偏不疯,和你娘一样,该死的不死”
她越说越急,仿佛再不说便来不及,笑意越来越明艳。
“那日在河畔,你看见我在许愿为什么你不问我许的什么愿你若问我,我一定会实话告诉你我愿那五通鬼折磨你,折磨得越长久越好,叫你越痛楚越好,最好当真我的面了疯才好”
“还有你娘,我借力的第一天,就可以杀了她我偏不她活着,我也活着,我看你选谁你若选我,我便在她面前杀了你,叫她也尝尝痛失至亲的滋味”
“可你偏偏不选,你赵大有生性软弱卑琐,哪一点比得过我凭什么你就是有,我就是无就因为我是个女子”
赵芜儿依旧在微笑,鲜血沾了满身,依旧在笑。
任谁都能看出,红印要将她拆碎,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后悔。
赵大有溃不成声,痛苦的抽泣从脊梁升起来,颤抖道“你恨我,你可以恨我们你为什么要去害人,你不可以害人啊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献给五通”
胸口剧痛,赵芜儿闻言,闭上眼睛,缓缓道“太迟,太迟了”
一无所有的小小鬼修,为了借到法力,她早已把自己献给五通。而为了借到更多法力,就要不停地献祭,不停地害人,不停地为五通制造恐惧。
她早就该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何况她还弄碎了法印。
连来生都不会有了。
破碎的末劫火印当胸破出,一道极亮的红流从她心口穿出,穿透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