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着自己曾在信中信誓旦旦誓可以医治庄永年,帮庄永年重塑灵脉,希望带庄永年回云仙泽调养。庄永年在看过书信后,虽然心里其实并没报什么希望,但因不愿扫他的兴,还是点头答应了。
是以,在现任影兰长老的仔细安排下,庄永年终于被接去了云仙泽,专心接受他的诊治,由着他去闹。
其实说实话,在一开始,他们二人相处还是很愉快的,他在庄永年面前总是很乖,而庄永年已经老了,对他也很慈爱。
只是,起初庄永年总想不通他的修为为何进步这样快,只当他是天赋异禀,天纵奇才,所以才没说什么。
但是直到有一天,庄永年提早一刻从院子里逛回来,闻见他身上还没来及隐藏的血煞气,由此撞破他正在拿活人练功的秘密。
当时庄永年被吓坏了,一夜之间又苍老许多,还对他了很大的脾气,扬言即刻就要搬离云仙泽,却被他施法扣下,囚在湖底。
再后来……
再后来,因为制造精妙傀儡需要很多的灵力,为了让庄永年能活下去,能修行,他不得不杀死其他灵修,吸取他们身上的灵,他甚至还抓了很多普通凡人活剖研究,偷偷复原制造木傀儡的古法,想要造出一个世间最完美的木傀儡,但不点睛,不使它听话认主,能走会动,而是将庄永年的魂魄封进去。
研究到最后,他不顾庄永年反对,用了足足三个多月,把庄永年全身上下能换的地方,全都换成了东神木。
极珍贵的一块东神木,外面裹着人皮,里面拘着一缕被强留在世间,浑噩百年不得安息的生魂。
而比魂魄被拘束在木傀儡中更可怕的,是庄永年的魂魄似乎无法彻底与木傀儡相融,这就导致这具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身躯常有溃烂,十天半月就得重新修缮,甚至更换。
其实他也知道,他知道每次更换零件,对于庄永年来说都是裂魂之痛,他都知道。
但那又怎么了,痛些就痛些,好歹是能活下去的啊!
……
“……我也不想的,我知道杀人很不对,我懂,你以前就教过我这些,你教我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还有……还有要不凌弱,不畏威,我都记着呢。”
“可是好歹……好歹……”
随着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融进身体里,血湖中的柳云仙捂着脸,口齿不清地喃喃着:“庄师兄,我知道你痛,可是……可是好歹这样能活下去啊……”
“至于那些人……我又不认得他们是谁,为什么还要去管他们究竟是死是活呢?我只认得你,我只要你活就成了。你明明答应过我,你说你不怕痛,你说你会努力活下去,活得很久很久,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你明明答应过的,可你后来为什么就不肯了呢?
这个问题柳云仙活着时想不通,死后脑子烂成一滩血,更加想不通。
他甚至记不起庄永年是何时与他决裂的,他的记忆断了。
仿佛……仿佛庄永年昨天还很听他的话,愿意亲自给左温书写信求救,今天就执剑指着他的头,问他为何狠心杀了那么多的人了。
事到如今,柳云仙只是很想哭。
其实他从小就爱哭,遇事眼泪不要命似的往下掉,若不是为了庄永年,他绝对不会狠下心肠,以铁腕手段当上这个云仙泽之主,他不行的。
要是没有庄师兄在旁边指点他,他一定干什么都不成的……
从头到尾,庄永年是生在凡间,脱尘独立的仙人,而他柳云仙本就是误入的仙门,虽说后来名字里也沾个仙字,却是个俗人,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
俗人眼里哪有那么多天下苍生的,最多不过就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罢了。
可是……可是……
“……”
“可是云仙,你觉着让我这样疼着,就是对我好了么?”
眼见着柳云仙一提旧事就激动,已彻底猜到前因后果,被柳云仙这种小孩子脾气闹到很有些无奈的谢曲,只得蹲下去放轻声音哄他,接着对方致死都没想明白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云仙,你觉得像现在这样不让我安息,把我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你的木傀儡,就是对我好么?”
“凡人寿数自有天定,纵使竭尽全力修至小无境,寿命也不过只得四五百岁,除非真能登仙。所以、你觉得让我拥有这具长生之躯,待到几百年后,眼睁睁看着你满头华,离我而去,就是对我好了么?”
每问一句,柳云仙的肩膀便剧烈颤动一下。
其实谢曲这货其实是很会洞察人心的,他在做人时,也常常三言两语就能叫别人掉眼泪,或者恨不得当场咬死他,没想死了之后还能用这本事立大功。
“云仙,你看。”
湖中血水越来越平静了,谢曲适时引着柳云仙往自己身后看,反手指着茶铺,问他:“此处是你我二人初见之地,那会你才多高?有四尺半么?你想想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这些人全都救下来,再回头看你脚底踩着那骨莲。”
“你以为我最为难的是什么,是那点疼么?不是的。”
“我这张皮里,正裹着数以百计无辜凡人的命呢,你让我如何才能安心啊?”
费尽心机吊着一个已死之人的命,直到自己灵气耗尽,被血煞邪功反噬而死,死后连点骨头也不曾剩下,值得么?
那旎梦果然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