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坚持留在这里的目的其实是……”
良久,谢曲方才从回忆中惊醒,神色复杂,已然完全忘记了继续催问薛景山说服崔钰的方法。
明明大家经历的都是同一件事,未料却从三个人嘴里听到了三个版本,尤其是这三个人里,还包括他自己。
事到如今,或许是该感慨一句:世事当真奇妙。
想是听懂了谢曲还没说完的话,薛景山点头道:“你猜得没错,我之所以会反复投生在此,是因为我当年和崔判官做了交易。”
“没有护好杨花城内百姓,是我之过。说到底,他们全是因为信我薛景山才开了城门,我对他们有愧。”
“所以我就和崔判官说,希望他能允我一直投生在此,生生世世都护着此处,并且从那以后,杨花城中百姓所犯下的罪孽,都由我来抗。”
“至于江钺……”
薛景山神色一黯,复又说道:“至于此处忽然出现的祭祀,我并不明白,因为当我还是薛景山时,我看到的江钺便已力量衰微。我还以为在我死后,他便投胎去了。”
至此,谢曲总算弄清了事情缘由。他转头看了范昱一眼,见范昱也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没有撒谎。”范昱说:“他身上背负的这些罪,实在太过庞杂无序,绝非一人所为。”
……而是由许许多多的小错,再经过数百年的累计,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也是因此,薛景山才能在背负如此深重罪孽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神智清醒。
毕竟这些其实都不是他做的。
想听的都听到了,前因后果也全被串起来了,所有原本说不通的地方,一瞬也都能说得通了。谢曲摸了摸鼻尖,薄薄一层眼皮半垂着,不知正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谢曲忽然道:“小昱儿,有没有办法直接送薛景山去投胎?”
崔钰真是老糊涂了。谢曲想:明明平时任谁磨破了嘴皮都不留情,结果竟还偷着干了票大的。
谁犯的错就是谁承担,薛景山又不是那些人的亲娘,替他们白背这种破东西,算怎么回事?
再说眼下也都问明白了,当年那事,根本就不赖薛景山。
范昱显然想的也和谢曲一样,闻言便点头道:“有办法,那些不是由他犯下的错,我都能为他散去。”
“很好,那便替他散一……”
“我不散。”
谢曲:“?”
还不等谢曲把话说完,薛景山忽然横插一道,神色坚定地摇头道。
因为看出谢曲和范昱想帮他,薛景山顿时就有点急了,“这些都是我凭本事攒的,我为什么要散?再者崔判官都和我说了,只要我死后能看见黑无常,还能回忆起身为薛景山那一世,我便算是‘罪孽’圆满,可以解脱了。”
谢曲:“……”
谢曲:“薛景山,你是不是傻?”
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南陈被灭,杨花城被屠,薛景山实则就只是个局外人,即便没有他在,北凉也会大开杀戒的。
再说,再说旁人都是为了躲避受罚,想方设法地把自己从因果里往外摘,还没见过像薛景山这样,卯足了劲往因果里跳的……
薛景山这个大傻子。
一时间,谢曲被薛景山噎得愣住,狐疑地眨了眨眼。
“薛景山,如果你是担心因果循环,那我现在就可以很明白地对你说,你不必……”
“没有担心,这是我自愿的。”薛景山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在这个因果里。”
谢曲:“……”
得了,看来薛景山真没误会。
换句话说,薛景山其实很清楚,当年的杨花城和南陈王都都不是因他才被屠,这一切都是命。
既然没误会,那怎么还……
谢曲简直要被薛景山气笑了,却见薛景山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方踌躇道:“谢……沉欢,我不知来接我的人里为什么还有你,但如果你是因为认识我,与我是熟识,才想给我走这个后门的话,那大可不必。”
谢曲……谢曲脸都麻了,心说大兄弟你在说什么胡话,还没退烧么,就看如今这境况,我若真眼睁睁看着你不能生了,那才算是和崔钰一起走了个大后门呢。
烦死了,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出来找点怨气还得顺路办个差……
所以往后再有这种事,他能不能申请避嫌?
越想越不耐烦,谢曲懒得再和薛景山废话,正要让范昱直接出手,强行把薛景山身上的罪孽全部都散掉,却听薛景山又一字一顿地道:“谢沉欢,我和你说过,我是南陈的将。”
谢曲:“……啊?什么?”
“我是南陈的将,我虽然不在下令屠城的因果里,却在没有依诺护好南陈百姓的因果里。”薛景山很平静地说。
“事后我其实有想过,因为一己私仇背弃南陈,本就是我不对。”
“因为我薛景山从始至终效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南陈皇帝,而是南陈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