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六成酒意,江宁双手插兜,优哉游哉穿过幽暗寂静的场镇,忍不住笑出声来,倏然捂住嘴,偷眼环顾四周,连鬼影子都没一个,自然没人瞧见自己得意忘形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寂寥长街,只有君君茶铺二楼窗户还亮着灯光,隐约传来哼唱小曲儿声。江宁停住脚步,点燃香烟,望着楼上窗户怔怔出神。
一件突事件,三个家族,一家欢喜两家愁。
其实,县乡两级党委更愁。
若不出意外的话,如今算是摆平了柳氏家族,接下来即将面对另外一个当事主角许氏家族,江宁心中没底。柳、苏家族的主心骨分别是柳树墩、苏绣,毕竟还是公家人,乡党委政府尚可左右。可是,许氏家族带头人野石滩村支书许继元年届六十,只要本人愿意,随时都可能卸下支书头衔,若与之生冲突,乡政府还真拿他没办法。
新任党委副书记倒背双手,遥望星空,聆听秋虫嘶鸣,不觉感到几分寒意。这份寒意,他不知来自就任新职,还是明日赴野石村,眼前皆是茫然一片,不知所以,不知所踪。
踟蹰良久,新任党委副书记回到乡政府宿舍,简单洗漱一番,躺在仍然铺着凉席的硬板床上,不觉凉意亦无睡意,遂从书桌上拿过一本崭新笔记本,轻轻翻开。
灯光下,他在笔记本扉页上写下四个字。
民情日志。
正待入睡时,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江宁一看,不禁咧嘴乐了,迅打字回复。
叶秀眉“恭喜江副书记,贺喜江代乡长,事情处理还算顺利吧?”
江宁“为人要厚道,莫洗刷我呗,照样还是副科呢。”
叶秀眉“此副科非彼副科。”
江宁“按眉儿姐意思,我当副乡长时,你官比我大。”
叶秀眉“哎呀,人家哪有这意思啦?”
江宁“那,我猜猜,额,是不是嘉州俗话说的意思?”
叶秀眉“啥?”
江宁“背心换乳罩,虽是平调,但位置更重要。”
叶秀眉“滚!”
叶秀眉“我可以理解你调戏本姑娘。”
江宁“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得办法。”
叶秀眉“渣男语录。”
江宁“好像你挺有经验,经历过多少渣男啊?”
叶秀眉“……”
江宁“六个?哎哟喂,我的天哪!”
叶秀眉“那是省略号,表示无语,别乱理解好不好?”
江宁“不好,我要睡觉了,眉儿姐也早睡,晚安。”
叶秀眉干脆不回信息了。
少年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关灯睡觉。
叶秀眉算是同龄人,彼此从事乡镇工作,自然就有太多共同话题,心理距离更近。这位待嫁姑娘性格开朗,毫无半点县城女子自带三分骄傲,与之相处甚是舒心。可惜……
少年当然明白自己可惜啥,黑暗中,他嘴角微微翘起。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江宁带着两位乡干部出,徒步走向野石村。
当然,离开乡政府之前,他去了党委书记宿舍,向柳远熙作过简单交流,美其名曰听取指示要求,为今日前去野石村开展群众工作求得一把手的指导遵循。
当时还穿着花布裤衩才起床的柳远熙笑得合不拢嘴,说了几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官话套话,连声称赞江副书记真懂事。不知党委书记怎么说出老师夸学生的话语,江宁倒也不恼,露出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让柳远熙笑得越畅快了。
不过,告辞下楼的党委副书记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笑容。
江宁此行三人,其中一个当然是农村工作经验丰富的社服办主任苏越战,另外一个名叫许秋菊,年近五十,虽然她姓许,但并不是横山本地人,江宁之所以挑选她进入第三工作组,是因为许春菊嘴皮子利索,擅长群众思想工作,为人和善的性格很容易拉拢干群距离。
路上,苏越战这个“老六”滔滔不绝地摆着野石村奇闻轶事,自然离不了村野男女苟且之事,还不时拿诡异眼光看向同行中年妇女,以便见风使舵收住话头,不至于惹恼对方,毕竟大家还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许春菊文化程度不高,当年初中毕业就接了父亲退休的横山乡政府工作,成为俗称的“八大员”,在横山工作二十五年有余,早已习惯乡干部满嘴跑火车擅长拿女干部开玩笑的那副德性,尤其面对本就私交甚好的号称“苏铁嘴”的家伙,不仅不生气,反而配合默契地说些玩笑话。
走在最前面的江宁虽然能听懂他俩口中所说带有颜色的农门阵,但是没有参与闲聊,只是留给后面两位乡干部一个清瘦背影。
按照常务副县长邹不一的安排,他必须在一周内处理完毕这一起轰动嘉州县乃至长宁市的群体性事件善后事宜,不仅要还给县委、县政府一个稳定和谐的横山乡,而且还得尽快赶回省委党校参加全市青年干部培训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