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阔大的金色裙裾,顺着风轻轻扫在右相大人紫色官袍一角,挨蹭着、极亲密的样子。
冬季的风虽冷,阳光却一样刺眼。
齐云眯了眯黑眸,终于承受不住直视日光的刺痛,缓缓低下头来,眼睛里仿佛还留着那金色的印记,不知来自太阳,还是来自公主殿下的裙裾。可是他离得那样远,连与她说一句话的可能都没有。而他还有皇帝孤臣的身份在,连为她说一句话都不可。他抿紧嘴唇,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阔步往偏殿而去。
辛侍郎终于被一顶软轿抬来。
穆明珠低头整理着裙裾,正等着思政殿的宫人推开殿门,忽然听得脚步声匆匆,有人阔步从她身边走过。
她应声抬头,却被轻轻撞了一下,而后垂在裙间的手,被人快塞了什么东西。
穆明珠不动声色,如常抬头,却见黑衣的少年不知何时从白玉阶下第一个快步上来,与她一触及分、目不斜视走开来,然而通红的耳尖仍是出卖了他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的内心。
穆明珠见他如此隐秘紧张,方才在大殿上舌战群儒都不曾眨一下眼睛,此时却不禁也有些紧张了,摸索着了他塞过来的那样东西,感觉像是纸团里藏了一朵花。
身边人潮滚滚,穆明珠犹豫了一瞬,对萧负雪道“本殿去更衣,稍后再来。”便往偏殿无人处而去,打开手心,见果然是一张纸条,纸条中原本藏着的一朵红梅、已经有些变了形状,却还是红艳艳的。
她慢慢展开那纸条,上面炭笔写就的字,一个又一个展露出来。
“臣、想”穆明珠心中默念,不知为何,心跳也有些快了,“见殿下。”
臣想见殿下。
穆明珠仔细又看了一遍,便把纸条与梅花都收在随身的荷包中,不能让母皇等候,转身出了偏殿,快步往思政殿而去。
思政殿中,群臣就位,只皇帝还未归来。
穆明珠一步跨入殿门内,就见守在门内的少年抬眸向她看来。
此时众臣都转身看她,少年混在其中、举动并不算出格。
穆明珠却觉少年眸中好似含着脉脉水光,当着众人的面怎好如此勾人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少年面上时,又暗暗瞪了一眼,示意他收敛些也不知他究竟懂了没有,一双黑嗔嗔的眸子却愈亮起来。
穆明珠在左坐下之后,皇帝穆桢也姗姗而来。
穆明珠与周眈起身,群臣恭迎。
站在第一列的臣子,在萧负雪、赵诚、杨太尉之外,又多了新请来的辛侍郎。
皇帝穆桢道“公主要问什么人已经到了。”
穆明珠缓步至于辛侍郎面前,打量着这个年近古稀的老臣,缓缓问道“敢问当初辛大人出仕,是由何人举荐”
辛侍郎在府邸之中,忽闻宫中传召,喘息未定,就听公主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彷徨左右四顾,不知她用意为何。
穆明珠一笑,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辛侍郎平复着喘息,苍声道“老臣当年出仕,乃是谢太傅举荐。”
他口中的谢太傅,却并不是谢钧,而是谢钧的祖父曾经一度做过太祖岳丈的那位太傅。
穆明珠点一点头,转向上,铿锵有力道“母皇,女臣要问的,便是这些;女臣要说的,也是这些。再不会多一个字了。”
群臣莫名所以,议论纷纷。
萧负雪却心中一跳,扭头向穆明珠看去。
从他站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洁白无瑕的侧脸、却看不完整她任何的神色。
他忍不住摩挲着右手手腕,止住那并不存在的幻痛是他多心了吧。
朝中都是人精,在短暂的混乱议论之中,很快有人理顺了穆明珠暗指的逻辑。
站在前排的大鸿胪郝礼第一个跳了出来,他也是须俱白,年过花甲,掌管四方小国、乃至于各地藩王之事,此时怒气冲冲站出来,对穆明珠道“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老臣也是当年老谢太傅举荐出仕的,那又如何公主殿下难以自辩,便要把这脏水往谢氏身上泼吗当初受谢氏恩惠的人,还未死绝,却不能看公主殿下如此行事”
穆明珠垂眸一哂,谢钧一方藏着的人,又自爆了一个。
她仍是冲着上,并不理睬那大鸿胪郝礼,对母皇再度道“女臣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当下这一团浑水似的众臣,她不能陷入其中。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在上的母皇。
早在她刚从扬州回来、去往雍州之前,便曾半真半假告密过谢钧与歧王周睿密谋之事。
现下众臣怎么想是其次的,她最重要的乃是要唤醒母皇对谢钧、对歧王周睿的疑心。
皇帝穆桢终于开口,不知是否从乱象中看到了她所需要的,只是简单道“此事待朕思量过后,再做定夺。”她点了几个身有要事的大臣,要他们随着往侧间去议朝中需要尽快决断的细务。
杨太尉忽然开口,道“公主殿下久病初愈,又受了这等刺激。接下来这段时间,似乎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如此,于公主殿下,可以保重玉体。于大周四境,也可稍平纷争。”
拆去话术的包装,他的意思就是要穆明珠近期不要抛头露面了,免得给众藩王火上浇油。
皇帝穆桢默了一默,道“可。”
穆明珠立在龙椅所在的高台之下,把头压得极低,因而无人看到她因恼怒而胀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