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赵西指着那人的靴子,轻声叫道“是秦公公”
秦媚儿爱俏,就是黑靴子上也要镶一道风骚的粉边。
汪年与赵西两人并不知道秦媚儿与宝华大长公主之事,还以为是两人寻秦媚儿联系内外厨房之人的事情触怒了公主殿下。
连拿了银子办事儿的秦公公都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是始作俑者呢
还没有迈进暗室之中,汪年与赵西都已经腿肚子打颤了。
汪年舔舔干的嘴唇,自我安慰道“没事。我们乃是南山学院读书出来的,有道是刑不上大夫,跟秦媚儿那等宦官不同。”
“是。”赵西虽然应着,可是已经打定主意,等下若是见势不妙,便把汪年这个主谋给供出来,一切都是汪年指使的,他不过是没能有效阻拦罢了。
两人被士卒押入暗室,还没有上任何刑具,赵西一见地上的血水,嗅到浓重的血腥气,立时便撑不住了,当即跪倒在地上,指着身边的汪年颤声道“殿下,学生有罪,但都是给他指使的学生屡次劝说无果”
汪年原本还在打腹稿,想着要怎么脱险,忽然听得这么一声,鼻子都气歪了,低头瞪着赵西,目眦欲裂,怒道“你莫要含血喷人狗东西”
穆明珠抚了抚胀的眉心,这些人真是太脏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已经查清楚了,也不愿在这两人身上再多费口舌,淡声道“你们二人,买通秦媚儿,勾连内外厨房,又威逼利诱于同窗,最终下药给柳耀这件事情,本殿所说可有丝毫差错之处”
汪年与赵西都垂头沉默不语。
汪年尝试开口道“学生也是一片心意”
“闭嘴。”穆明珠淡淡两个字,成功让汪年浑身一颤。
“本殿看你们这些人啊,如今就是饭吃多了,苦吃少了。”穆明珠淡声道“你们都是苦读出来的学子,汲汲营营为了一个官位,当真可悲。本殿不愿断了你们的生路,可是也不敢用你们这等不正之人,所以”
在汪年与赵西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穆明珠淡声又道“襄阳城外多荒地,本殿有意把那里开垦出来,正缺力夫。这次凡是涉案的人员,全都往荒地去做农活。你们两个也不例外,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看你们表现。”
汪年与赵西愣住,对于做农活的苦还没有直观的认识。虽然他们是苦读上来的学子,但家中也是薄有资产,最起码能出得起束脩,更不用他们做农活。
穆明珠看两人呆愣愣的模样,冷冷一笑,对林然道“带他们下去吧严加看管,不许跑了,不许死了。做多少活,便给他们吃多少饭。”又对汪年和赵西道“你们乃是南山书院的学子,随本殿来兴盛雍州,算账写文是差事,开垦荒地也是差事,是不是”她莞尔一笑,又道“做出成绩来,母皇都要表彰你们。”
汪年与赵西浑浑噩噩之中,就给剥去了一身细布的衣裳,换上了葛布粗麻,与一众力夫一起,被编入队伍,全靠两条腿,在士卒押送下,从南郡一路往襄阳城外的荒地跋涉而去。
穆明珠与林然一前一后走出暗室,道“里面生的事情,不可对外说。你手下那两个亲兵,也都安排好。”
“是。”林然应了。
穆明珠忽然问道“你在里面,可觉得难受”
林然微微一愣,方才见她几次蹙眉抚头,会意道“末将也觉胸闷鼻塞,里面血腥气浓重,空气又沉闷,常人在里面自然都是难受的。”
穆明珠一点头,道“原来不是本殿太过娇贵。”她顿了顿,忽然轻声一叹,道“也不是他怎么忍下来的。”
公主殿下没有展开说的意思,林然也不好追问这个“他”是谁。
穆明珠回过神来,看向走在身边的青年,这算是她一手简的将领,当初在建业城中一场打马球的赛事,叫她知道了这人,又机缘巧合从宝华大长公主手中救出他。后来林然在扬州为她立下汗马功劳,随后奉命跟随萧渊西行北上,又在上庸郡保家卫国。能有如此作为的青年,最初却险些困于宝华大长公主府中,以死求脱。其实这林然与那谢府出来的舞姬回雪,乃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穆明珠思量着道“上庸郡一战,本殿虽然在后总理后勤,但到底不曾亲见。据你所见,如何”
林然当初在公主府中,误会穆明珠救下他的用意,曾慷慨言,愿领兵北定中原,不愿以色侍人。如今果真有机会与梁国士卒交手,他自然慎重留意。
“梁国士卒强悍,更有一支重骑兵,马上骑士个个膀大腰圆。”林然有什么说什么,道“咱们的士卒只能勉强吃饱,平时也吃不上什么肉,而且大部分平时也并不训练,都在屯田,只战时征召起来,个人的战斗能力肯定是比不过如今梁国士卒的。”
“是啊。”穆明珠低声一叹,这是不争的事实。国库空虚,平时还要屯田照顾自己肚子的所谓“士卒”,自然比不上梁国那等专业的士卒,一年到头只管训练便是。可是要养那样专门的士卒,背后的花销需要强大的财政保障,这不是从前的大周能做到的。
林然又道“其实个人战斗能力上的差别还是其次的。关键是气魄。这次南下的梁国士卒,都是跟着那吐谷浑雄久经沙场的,他们打惯了胜仗,不管到哪里都是斗志昂扬,丝毫不惧怕。可是咱们的兵不同,从前世宗时几次北伐都败了后来就连精锐的北府军,许多也都是在里面混日子,遇上硬仗,不敢上;听说梁人来了,早就腿都软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他沉痛道“咱们的士卒,被打怕了,打散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次守住了上庸郡,军中斗志昂扬了许多。”
穆明珠仔细听着,与他走在行宫的一列松柏下,只问最关切的问题,又道“那咱们军中的将领呢依你看来,黄老将军之后,谁能主持大局”
昔日的三大名将,邓开、皇甫高已死,黄老将军也是风烛残年。一旦黄老将军也去了,还有谁能服众皇甫高的几个儿子,都习武不成,转而从文,拿不得刀剑;邓开几个儿子,如今看最得意的就是荆州都督邓玦,但邓玦为人圆融是一方面,也并没有大战的经验,如果说只凭将门之后的身份,要指挥曾与他父亲一同征战的老将军们,似乎也有些不够格;而黄老将军原有一子,随他上阵战死,留下来一个孙子,还未有子嗣,似乎也难以服众。
林然微微一愣,这大约是他平时不会考虑的问题。此时见公主殿下问起,他才开始思索。
他一面思考,一面慢慢说来,倒是一字一句都显得格外真诚可信。
“黄老将军一去,底下便是陶大军副。陶大军副斯文有礼,跟底下众将军的关系都还不错,若有小的纷争,他说什么,大家也都认了。但是陶大军副魄力不足,若为主将,需要当机立断之时,怕是拿不定主意。”林然恳切道“萧郎君乃是相府出身,五年前就去过前线,跟军中众将军也熟,为人机变,临阵有机智,然而有时候爱率性而为。殿下大约不知,这一趟往长安镇去,其实萧郎君随性做事,也几次陷入危险之中,好在吉人天相,都化险为夷了。不过那是因为我们不过几千人,机动灵活,所以好脱身。但萧郎君若为主将,指挥千军万马,似也不可如此率性。”他又按照军中官阶数下去,评点了数人,都是各有优缺点,都不足以为主将,要么是威信不够,要么是能力不够,“至于中郎将之中”
林然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一眼正仔细听着的公主殿下,便又心无旁骛说下去,“北中郎将齐云齐将军,虽然年少,但学兵法很快。扬州与上庸郡情况迥异,末将与萧郎君都是当日也在扬州,亲见殿下妙计退叛军之人。可是末将与萧郎君都没有想到的法子,那齐都督想到了,他化用了殿下的办法,却用得巧妙。”他想到跟随萧渊来到上庸郡的那个夜晚,正逢吐谷浑雄率重骑兵攻来,等到他和萧渊在梁国军队中作乱,与大周士卒汇合之时,他看到山下大路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梁国重骑兵与战马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先瞎了眼睛,后丧了命。
每一只瞎掉的眼睛里,都钉着同样的红羽箭。
所有的红羽箭,都是由齐云射出。
“齐都督有这样的学习能力,若能保持下去,来日于行兵打仗一事,造化不可限量。”林然中肯道“而且齐都督本身武艺高强,过常人太多。若被围困阻滞,有他打开突破口,那么我军就算不能战胜,亦能突围,士卒们活下来的可能就大大提高了。”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只是齐都督太年轻了些,比萧郎君还小上好些岁,处事也有些稚嫩,留在军中似乎并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