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料错,这薄薄一页信纸上,只有短短三行字,比紧急军情的报还要简短些。
“殿下玉体康复否
臣驻军处,有秋李子甚甘甜,随信附上三篓,请殿下品鉴。
遥祝安康。”
穆明珠缓缓看完这三行的书信,复又送回袖中。
不知齐云送来的三篓甜李子在何处。前面十二日,她在韶华宫中闭门“养伤”,见不到信,与信一同送来的水果,自然也不会给她送到宫中来。
若是这信送来的时候早,那甜李子大约已经在旁的地方腐烂变质了又或者是给看管的宫人偷偷分了。
齐云这封信并不怎么出奇。
就是在两人同去扬州之前,齐云也时常会送甘甜的水果入韶华宫只从表面看,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准驸马”。
若是在从前,齐云的这等信件送到,穆明珠多半连拆开都不会,能扫一眼都算是极给他面子了。
但此时不知为何,穆明珠把那送回袖中的书信再度拉出来,明明只有简短的三行字,还是又细细看了一遍。
虽然她不曾见到信上所说的秋李子,但好像已经嗅到了成
熟李子那种馥郁甜蜜的香气。
“唉。”
在明亮的月光之下,跟随的宫人忽然听到辇车上那年轻美丽的小公主殿下幽幽一叹,似是有无限惆怅。
穆明珠把这封信胡乱揉作一团,塞回袖中,想到她那封已经写就、但还未送出的“请退婚信”,淡淡皱起了眉头核心的意思自然是无可更改的,但今夜回去,总可以再润色几笔,使之看起来和缓些。
一轮无暇明月高挂夜空,明月辉光如霜似雪,铺洒在桂魄湖上,丹桂送香,正是良夜。
可惜早已等候在水榭之中的人,并不那么可爱。
穆明珠下了辇车,跟在皇帝穆桢之后,一步步走入水榭之中。
水榭中参与宴会的诸人都跪了一地,迎接皇帝,在场有穆国公、穆武、执金吾牛剑、牛乃棠还有周眈,都是亲眷,的确是家宴;另有李思清在旁持壶她是为服侍皇帝而来的。
“表妹这次在扬州可是得了意”穆武一站起来,便第一个笑着说起话来,道“你过来之前,我还听父亲与姑丈在说呢说是你最后把那焦府来往的人情账簿给烧了,乃是极聪明的举动。不过我还没听明白,怎么就聪明了呢若是留下来,以后年年都叫上面的人交银子,岂不是更好”
皇帝穆桢笑道“那你真得向明珠讨教讨教。”
穆国公轻轻拍了穆武后脑勺一巴掌,苍声道“你这蠢猴”
穆武捂着脑袋,委屈道“儿子怎么就是蠢猴了”
皇帝穆桢被他逗得一笑,入席坐了,笑着解释道“这敲一笔银钱便烧了祸根,众人非但甘愿,还要谢公主厚恩。可若是年年捏着众人的罪证去讨要银钱,便是逼着众人恨她了。”
穆明珠当初一把火烧了众人罪状,是稳定扬州局势,安抚人心的好办法。
而且她烧了罪状,并不以此来要挟拿捏账簿上的人,其实也是示皇帝以忠心她无意拉拢一个只听令于她的小集团。
穆武这才做恍然大悟状,笑道“原来如此这
等巧妙心思,侄儿却学不来”
穆明珠在旁冷眼看着穆武的言语举动,很难把眼前这个在长辈面前说笑卖好的年轻人,跟当初南山书院竹林里对她意图不轨、长江船中安排蔡攀动手杀她的人联系在一起,但这又的确是同一个人。从前她觉得穆武在长辈尤其是母皇面前有一张假面,现在却觉得这未必是假面,只是人都有许多面,只是她比母皇看到了穆武的更多面而已。
穆武就坐在穆明珠身边,笑问道“殿下身体可好些了陛下这些时日来很是担忧呢。”
穆明珠淡淡一笑,直视着穆武的眼睛,轻声道“已经好了许多,谁知道黑刀卫中也会有贼人呢”
“是吗对、是啊”穆武有一瞬僵硬,但很快掩饰过去,叹气道“我一开始也是不敢相信”
穆明珠冷眼看着他。
“表姐,”牛乃棠从另一侧凑上来,推了一碟桂花糖给她,小声道“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穆明珠捡了一粒糖在口中。
牛乃棠又小声道“你养伤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穆明珠便转头跟她说话。
谁知牛乃棠这个小话痨,一开口便停不下来。
等到穆明珠终于从跟牛乃棠对话的沼泽中挣扎出来,却听旁边穆武已经跟母皇说到了要北上出征的话题。
“侄儿小时候的梦想就是领兵上阵,北定中原。”穆武说到激动处,站起身来,手中比划道“侄儿如今虽然残废了一只眼睛,但脑子是好的,身子也是好的,能上马,能拉弓,怎么不能上前线侄儿不用陛下封什么大将军,哪怕只给侄儿一千个人,侄儿也愿意去侄儿想为陛下守住咱们大周的河山把那些梁人杀个片甲不留”
皇帝穆桢笑道“好好志气”
执金吾牛剑也在旁笑道“倒是应了你的名,果真好武。”他也顺着皇帝的话,夸赞道“有志气”
穆明珠在旁听着,原本是看穆武表演,忽然之间竟有些羡慕。
她羡慕穆武的底气。
为什么穆武想要什么好的东西、高的权势,除了那终极的皇位之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说出来,丝毫不用使手段为什么她从小到大,想要的要假装不想要,想要的从不敢直接说大概是性格有差别吧,母皇对穆武的评价“鲁直”也不算完全错。与穆武相比,她的确心思重许多。
可是同样顶着穆的姓氏,为什么会有如此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