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知道他在耍滑头,却丝毫没有露出愠怒之色,起身道“听君一席话,本殿亦是受益匪浅。”
杨太尉松了口气,起身相送,似是不经意间道“其实若论智谋,朝中众臣无过谢太傅者。太傅又出身谢氏,为天下士族之望。殿下与其问计于臣,何不问于谢太傅”翻译过来便是,与其争取他的支持,怎么不去争取谢钧的支持呢
杨太尉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穆明珠的神色,掩下试探的意图。当初他提出立皇孙的法子,曾两度登门谢府,希望得到谢钧的支持。然而谢钧告诉他,要支持四公主。杨太尉初听时认为匪夷所思,但到底得了谢钧的允诺不管支持谁,总是为了世家同气连枝的利益。如今皇帝下令,公主封王一事闹出轩然大波。杨太尉想到当初谢钧的回答,也难免有些怀疑。难道谢钧是得了皇帝的授意难道是皇帝动了传位于亲女儿的心思,暗中知会了谢钧联系皇帝要谢钧出山,给他做太傅高位的事情,杨太尉认为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两人已经行到了杨府正门前。
穆明珠听到“谢太傅”的名号,睫毛轻轻一颤,脚下用力,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作响,她瞥了杨太尉一眼,一笑半真半假道“谢太傅教书时严厉,本殿等闲不愿往他跟前去。”
杨太尉知道这多半是敷衍他的理由,却也不好追问,只恭敬送她上了便辇,望着一众仆从在雪花间远远而去的身影,沉沉叹了一口气。
“爹爹。”杨菁不知何时跟了出来,为父亲披上大氅,脆生生道“四公主是想拉拢咱们吗”
“嘘”杨太尉看一眼门下守着的从人,拢紧衣裳,低声道“里面说话。”
落雪纷纷,太尉府的大门缓缓合拢于暮色之中。
翌日,杨太尉府所赠的数车金银珠宝,送到了公主府外。
穆明珠接了礼品单子,轻轻一哂,淡声道“既然人家送了,那便收下。”
这可不是礼尚往来,而是两不相欠。
她亲自登门给的面子,杨太尉不肯要。
今日不要,来日莫要后悔便是了。
穆明珠合拢了那礼品单子,问樱红道“给扬州的信送出了吗”
樱红道“一早便由林校尉的人送出了,殿下放心。”
穆明珠略一点头,开始她近日来每天的日程,往宫中去侍奉母皇、坐听预政。
数日后,江州州府之中。
“高大人,外面来个了扬州大明寺的住持。”衙役送上拜帖来,“递了扬州刺史李大人的手书,求见大人。”
江州刺史高廉正有些心神不宁坐在窗下,自十几日前他请辞的表章递上去后,朝廷一直未有音信。左相病退,他被贬出建业,昔日同僚交好者,留在中枢不剩几人。他也无从打听消息,数日来都睡不安稳,交待了衙役,若是朝廷有消息,立时送呈他。
“和尚”高廉微微一愣,打开那拜帖一看,的确是李庆的手书。
当初他与李庆,同是南山书院所出的学子,虽然不在同一年,却也彼此认识。
“请那人进来。”
一时那持了扬州刺史李庆手书的和尚入内,竟是大明寺住持静念。
当初静念与静玉本是大户焦家蓄养的侍君,因机缘遇上了穆明珠。其中静玉凡心热炽,一直跟随穆明珠左右,誓要争个功名利禄、做得人上人;而静念全然相反,因一段金刚经,了然开悟,遁入空门,得穆明珠扶持,入建业受戒册封,做了大明寺的住持。
高廉见那静念慈眉善目、面上一股恳切之色,不由心生好感,笑道“大师远来为何”
静念低声柔和道“贫僧此来,既是向江州诸位僧人讨教佛法,也是受四公主之托、给施主带一句话。”
高廉一愣,盯着静念看。
静念恍如不觉,只手持念珠,柔声道“四公主说,高大人不必担忧,不日便能回建业去。”他的声音清润,有种毫不沾染世俗利益的纯净之感,又道“相见既是有缘。贫僧虽不知施主为何担忧,但既然有缘相见,便为施主念一佛经,保佑施主。”他说着,便闭上眼睛,低声喃喃念起来。
不知是他这佛经起了作用,还是四公主那句话起了作用。
高廉十余日来彷徨不定的心,好似找到了一处安稳的落点。
四公主他捏着李庆亲笔的拜帖,陷入了沉思。
建业城中,冬意渐盛。
是日穆明珠在侧殿陪母皇理政过后,在母皇将去用晚膳时,如常退下要出宫离去。
李思清恰好处理完政务,也要出宫,正与她一路。
“公主殿下听说了吗”
“什么”
“九百年佛诞之事。”
穆明珠了然一笑。
母皇以佛立名,明年元初十七年的暮春时节,正是佛诞九百年。这不,还没转过年去,母皇已经下旨给礼部,届时要准备一场大庆典。这既是风调雨顺的一年过后,与民同庆;也是进一步强化母皇个人的威严与地位。
“母皇事佛心诚。”穆明珠含笑道,看了一眼李思清,若有所思,“姐姐可是想排什么节目,要找我一同”
当初穆武纠缠不休于李思清,穆明珠主动站出来,把穆武带去了雍州。
因为这件事,李思清心怀感激,日常细节总有一分善意流露出来。
穆明珠以为这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