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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流矢疾如电(第1页)

翌日,天光正好,阿昭起了个大早去大厨房,一路走来听人嘀咕才知昨天四夫人把柳姨娘打了一顿,连夜吩咐人给送去庄子上,结果柳姨娘仗着宠爱死活不走,竟然敢和四夫人叫板,硬是又挨了一顿板子,末了竟叫人活活打死了。四夫人气不曾消,又嫌晦气,连夜叫人一张席子将柳姨娘裹了抬出府去埋了。至于传闻和柳姨娘爱得死去活来的四老爷,听了四夫人的知会也不过“嗯”一声罢了,又岂会真真的把一个戏子放在心头上,用侯府这些爷的话说:“不过个玩意儿。”

阿昭虽早就听说四夫人是个狠的,却没想到真就下这般毒手,听了此闻心内一凉。柳姨娘虽是咎由自取,其中却有她的干系,乍然闻听此讯,难免怅然。她清凉的眼睛扫过这侯门高第的雕梁画柱,想起自战乱中走来见过的许多人。可怜很多女孩子尚未真正活过,便死了。

许久后,她收起思绪进了厨房,方进门便见一屋子婆子丢了手中活计涌上来,直恭喜她得了除夕掌勺的美差,不愧是这府里最合主子心意的。一时间这个堆笑,那个问好,这个夸她气色佳,那个赞她衣裳好,亲热得仿佛前日没有帮着张妈给她挖过坑,没有陷害她在西苑罚过跪一般。

饶是阿昭跟他们在这大厨房里处了恁久,也被这些人的演技折服,往日里她常一笑而过,今日她只冷着脸淡淡

应了一声,寻了竹篓和柴刀自顾出门去,身后晾了一屋子人笑脸僵硬。

人生于世,为了生存谁还没有几张面具,总归俱是身不由己罢了。但言语谄媚是,两面三刀不是,曲意逢迎是,蝇营狗苟不是。她往日避让,是知生存之艰,亦不欲与这些小人作无益之争,并非是让他们觉得她可欺的。

人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报之。人以路人待我,当以路人报之。人以草芥待我,定视之如仇敌!

不论沦落到何种境地,她都不允许旁人轻易践踏自己的尊严。

一路出城数里,可望青谷连绵,因勃州北靠岱山,斜依岷江,气候常年湿润,临近城郭的一片山谷中四季都生长着许多野生菌菇。阿昭早先随阿爹来此处放马,识得不少菌子,前些日子薛夫人母女都格外喜爱的乳鸽汤,便是用这山中生长的一种白菇佐炖的。因那菇生得白玉般洁白,状如鹬蚌,看上去就如白嫩的蚌肉一般,故当地人称“蚌菇”。

因蚌菇味道鲜美,富贵人家虽鲜少吃这野生山味,寻常百姓却是常来采摘的,尤其这入冬时节,更爱用它做汤。阿昭相继攀爬了两个小山头,才将将采得了一些。

待她一路走来采够数量,已是日落西山天色转黑,勃州城已被身后山谷掩映成一片黑影。阿昭背着竹篓一路往南走,寻着近官道的一处林子,生起火堆,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

她取了

水囊喝一口水,默默地吃着随身带的干粮。树枝燃烧时发出吱吱的声响,映红她沉静如水的面庞,一双眼眸格外寒亮。

月升月落,日起日落,她寂静无声地在这片林子里候了整整一个黑夜加白昼,零落飞叶簌簌落在她的衣衫和发间,岿然不动如寂灭的佛陀。

直至第二日的午夜,一阵马蹄哒哒自官道传来,阿昭瞬间睁开了清醒的双目。

肃穆的数面绛地银字大旗昭昭飘扬在前,一队人马在夜幕中打着火把向勃州城进发,阿昭伏在一处山坡,双目在看到猎猎旗帜上翻涌的“云泽”二字时奔射出一片凄绝的火光,多年前的一幕幕惨状历历在目,厮杀声、惨叫声、呼号声不停地传入她的耳际,她的双眼移向队伍中行进的马车,慢慢叩开了臂间的弓弩。

“噗”一声流矢疾飞的穿刺声自身后传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她的肩头横飞向那辆马车,她只觉肩头一阵裂痛,尚未反应过来前方就响起了一声呜嚎,变故只在一瞬间,她捂着受伤的肩膀隐在暗处回头张望,只见一抹流影雁过即逝般消失在漆黑的丛林中,轻巧得几乎不曾存在过一般。若非她藏身在漆黑茂盛的草丛中,恐已先使团一步被那人察觉。

官道上的使团已经乱做一团,为首的武岳护军将领眼看云泽使者被杀,立马带兵飞扑向暗箭飞来的方向,阿昭顾不得许多,迅速转身寻

着那抹流影追去。

在这世上,想要云泽使节死在武岳的人很多,可统共不过那么几方,她要弄清楚来人的身份。

一路追出许远,始终不见方才那个人影,反而是身后的追兵却寻着她留下的血迹追了上来,眼见躲闪不及,阿昭及时踢开一丛树叶掩住身后断续的血迹,纵身一跃跳进了近旁的河流之中。

她在水中沉没憋气,只听多人脚步凌乱追至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人惊讶道:“大公子怎会在此?”

一道润朗悦耳的慵懒男声响起:“久不归家,特地回来瞧瞧,不想遇见方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

闻声,阿昭心内起疑,直觉告诉她这人绝不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幸好夜深水中涟漪不易探查,她尽量放轻动作朝着那一方水岸潜了过去。

只听那将军又道:“末将奉命护送云泽使者归国,不想方到此处,竟遇到了刺客行刺,大公子可看到什么可疑人员?”

“哦,看到了。”语气中多了一抹玩味又随意的轻笑。

“何处?”

“你身后!”

“什么?呃……”

一道闷哼截断了他的话语,接连伴随着多声惨叫响起,腥红的血雨洒进了溪水之中,阿昭心底一沉,紧紧屏住了呼吸,透过波动的水面,她望见暗淡的月色中,溪边站着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人身着玉色华服,通体气派,另一人却隐在树影中看不清形容。

那声音润朗的男子笑说:“行

云流水,一气呵成,你这剑术着实了得。有你在,不愁我那好父亲不会功败垂成!”

话落他发出一声极痛快的笑,两个人转身一起离去。

待脚步声消失许久,阿昭才放心地从水底潜出,她跑上前去查看那一地武岳官兵的尸身,无不是一剑封喉当场毙命,十几人就连伤口的尺寸和平整度都如出一辙,可见下手之人是何等武艺高强剑术超群。她低沉着双眼望着四周空旷无声的山林,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方才那二人究竟是谁?

放眼武岳境内,除了她,还有谁会想要云泽使者死在武岳?

方才那将领口中所唤的“大公子”又是何人?

难不成是薛诤?

可是云泽使者若死于勃州境内,昌宁侯府即便不被朝廷问罪,也难逃责罚,这对薛诤绝对没有半点好处,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那方才那人又是谁呢?

肩头的伤口经水泡发发出阵阵撕痛,阿昭脸色一白,为妨使团余下之人追来,还是尽快离了此处。

她寻到安全地方处理了伤口,将就歇过半夜,翌日背着一篓蚌菇赶回了昌宁侯府。

云泽使者与武岳护卫将领于勃州境内被刺杀的消息一大早已经沸沸扬扬传遍了勃州城。昌宁候常年驻扎勃州数百里外的北关大营之中,并不掌管勃州吏事,云泽使者和护卫将领均死于此处,虽非他的职责,但到底有损声誉,为妨朝中小人攀诬生事,他还是遣家臣前去

宁都递了一封请罪的奏章,并派了亲信将领前来辅助勃州郡守彻查此案。

能死的人都死了个干净,除了一杆毫无徽标的利箭和十几具一剑毙命的尸体,几乎什么线索都没有,查自然是什么都没查到的。

至于事后武岳是如何向云泽交代的,那就是朝廷邦交之事了,寻常人并没有谁去关心,倒是武岳与云泽相交之地侵扰边境的流民愈发比往年多了起来,令武岳当权者颇为头大。

“嘶~”阿昭倒抽一口凉气儿,嗔戴月一眼道:“你轻点儿!”

戴月没好气地一声哼,放轻力道给她敷着药膏,“现在知道疼了?叫你一个人自作主张跑去冒险,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和披星怎么和阿爹交代……”

“行了行了,我知道错了。”阿昭连忙讨饶,这些时日被这丫头念得耳朵都要长老茧了,幸得这些日子她忙着采买食材,并未去厨房干什么重活,伤口正好得以休养,现下已经结了痂。她穿好衣衫,算算日子,昌宁候和大公子也是这些时日就回了,她那天的疑惑,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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