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朱见深眯起眼,将折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来人!着锦衣卫!将这个甚么林俊抓起来!!”
林俊一案
清宁宫,萧敬在朱v樘耳边,准确无误地背诵出了林俊弹劾梁芳与继晓的奏折内容。
少年太子眉头微蹙,清亮的眼眸略有些发沉:“奏折中言,‘贻毒生灵,请诛二人以谢天下’,确实有道理。单看在西市兴建大永昌寺一事,民众便迟迟未能安置好。我更听说,为了修造这间寺庙,靡费甚巨,府库已经不堪重负。”
“少说也已经有数十万银了。”萧敬低声道,“御马监主管皇庄、府库与各地采办,直接从内府府库中拿银两,梁芳有监守自盗之嫌。戴先生怀疑,他之所以举荐继晓,让这个妖僧蛊惑万岁爷建造皇家寺庙,也有刻意从这件事里贪污银两、中饱私囊之意。”
“他监守自盗是真,不会轻易给人留下证据亦是真。只要父皇一直信重他,便是戴先生手握凭证,也必定不会轻易去动他。”朱v樘轻轻一叹,“这位林员外郎到底太着急了些,父皇正在兴头上,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些弹劾之言。眼下他已经被下了诏狱,父皇消气了么?态度可松动了些?”
萧敬摇了摇首:“万岁爷当时进了药,有些控制不住脾气。锦衣卫那头又是贵妃娘娘的兄弟当差,听说正在给这位员外郎罗织罪名……”自从万贵妃的几个弟弟进入锦衣卫任职后,没几年万喜便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使,将锦衣卫的滔天大权尽揽手中,令锦衣卫成了万贵妃一党排除异己的利刃。
“若是前任指挥使袁彬尚在,绝不会如此不分是非黑白。”朱v樘低声道。只要想起已经升任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已经八十余岁高龄的袁彬,他便不由得对父皇身边那些手握重权却品行不端的亲信感到忧虑:“幸得还有戴先生在,先生可有甚么对策?”
“唯有劝万岁爷消气了。锦衣卫那一头也得注意,免得好不容易劝万岁爷回心转意,最后人却死在了诏狱里。”萧敬低声道,“万岁爷最近进药太频繁,怕是有些不好劝。不过,千岁放心,老奴等必会想方设法,将这等直率敢言的忠臣都保下来。若是林员外郎被冤杀,日后哪里还有人敢轻易弹劾梁芳与继晓这些小人?”
“若是掂量后果,怕是那些言官宁可去给父皇进谏,也不敢触动梁芳与贵妃之利。”朱v樘垂下眸,“我倒是突然想到一计,暂时不涉及梁芳,只能压制继晓。萧伴伴且听一听,看看是否可行?”
萧敬怔了怔,忙道:“还请千岁示下。”
便听少年太子轻声道:“唯有鹬蚌相争,渔翁方能得利。若是继晓受重用,李孜省的地位便不如从前;若是李孜省受重用,继晓便不可能真正得到父皇的宠信。因此,就算两人都是梁芳举荐而来,利益也未必完全一致。既然二人都是贪婪重利之辈,何不让他们俩内斗一番?无论谁输谁赢,想必都是两败俱伤。”
“千岁妙计,老奴这便回去与戴先生商议。”萧敬目光微微一变,转身便要匆匆而出。
“在戴先生面前,萧伴伴可别提起我。”朱v樘苦笑道,“这种阴谋诡计,我本便不应该在上头下功夫。”他从来都想成为一位堂堂正正的人,便是用谋略,也只以阳谋击溃敌人。但现实却是,阳谋毫无施展余地,阴谋倒是能插得上手。
“老奴倒是觉得,阴谋与阳谋都无碍,关键在于为何而施用。”萧敬意味深长地回道,“谋略哪来的对错?之所以有是非的分别,不过是因施用之人的目的纯与不纯而已。无论是用阴谋或是阳谋,都无愧于心即可。”
朱v樘一愣,立时便陷入了沉思当中。
萧敬出得太子寝殿后,便见两名小太监李广和何鼎都守在外头。两人忙向他行礼,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怀里的檀木盒上。谁都知道这里头装满了太子每日练习的大字,隔三差五萧敬便会亲自过来指点太子习字,顺便再将他的习作收回去看看可有进益。不过短短数个月过去,太子的楷书确实也写得越发有风骨了,听说还得了文华殿众位讲官的赞许。
“你们二人若想习字,也可随着我学。”萧敬呵呵一笑。
“奴婢们愚钝,哪敢浪费萧爷爷的时间?”李广陪着笑,倒是何鼎眼中微微一亮,却也并未多说什么。萧敬回想起覃吉对两个小太监的评价,心里亦略有了些看法,笑着点点头便离开了。
之后几日间,为林俊争辩的奏折几乎有上百张。甚至连远在南京的臣子们也听说了,立刻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言,着人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北京。这时候,又有一位后军都督府经历张黻看不过去,想方设法要营救林俊,也被锦衣卫拿进了诏狱。
朱见深被群臣的反应激怒,态度越发强硬,坚决要严惩林俊与张黻以儆效尤。朝中顿时哗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句话,说是“御史在刑曹,黄门出后府”,那些不敢上书弹劾奸佞的言官都不由得为之羞惭。
随着林俊与张黻名震京师,这件事越闹越大,上书为他们辩护的官员也越来越多。怀恩见状,立刻将这些奏折暂时压了下来,不让它们触动成化皇帝陛下那条突然变得格外敏感的神经,免得龙颜震怒。
紧接着,他一方面用朱v樘所提的计策,和萧敬、覃吉、戴义等司礼监大太监密切合作,不着痕迹地在朱见深跟前挑拨,让李孜省与继晓争夺宠信生出罅隙。另一方面,他又亲自去了一趟锦衣卫北镇抚司,半是恐吓半是劝那些锦衣卫,让他们别为了谄媚梁芳故意构陷林俊与张黻。若是有人胆敢严刑拷打林张二人致死,他也绝不会让他们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