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浑若无事,薛涛绛真也不便相问,还是凤鸣看住她半笑不笑说:“灼灼昨夜所获必多,韦少尉的东西,你该看不上眼了。不过,你夜不归宿,胡都知也没说什么?”
灼灼看也不看凤鸣:“东川支度副使的脸面放在这,一个胡人能把我怎样?无非以后零碎派点重活,折磨折磨我罢了。”
富贵公子都差不多华服俊颜,薛涛倒不太记得那位的真容了,忍不住问:“阿灼,你真喜欢那个副使公子吗?你是东川人,他会带你回故乡吗?”
灼灼瞟她一眼,既媚且冷,无所谓地说:“会啊,可能吧。”
凤鸣嗤笑:“上回她陪东川郭司马的公子玩了半日,也这么说呢。”
灼灼立刻冷笑道:“关你什么事?走好你的小妾之路不就行了?”
薛涛忙劝:“好了,别吵架。”
绛真一直垂目沉思,这时轻轻启口道:“灼灼,别的无所谓,你玩弄公子们,可使不得。他们若彼此知道了,起怒来,恐怕你担待不起。”
灼灼噗嗤笑了:“落了贱籍,本来就不算人了,无非是他们用我,我用他们,难道还为其中一个守节?不要叫人笑死。”
话说完,她脸上的笑容如一朵花陡然凋谢,肃杀的神情在娇媚脸容上有种奇异的不祥。薛涛绛真顿口无言,凤鸣撇嘴一笑,大家勉强谈了两句,便都散了。
午后无事,薛涛临帖,绛真在旁为许桁生绣一枚杜若香囊。蜀中秋光大盛,紫薇木槿开遍最后的繁花,桂香浓郁,倒令人有春日迟迟之感。
薛涛写了许久,一看铜壶,时候还早。她收起笔墨,将那十来颗赤金珠倒在桌面上当弹珠来回滚弄,心中却回味起千翠峰顶令人胸怀壮阔的景色。正欲告诉绛真,却又想起另一事来,促狭一笑,重新研墨铺纸。
一时写完,叫个婢子过来:“你拿着这信,交予门口的奴子,让他送到汾阳王女婿王宰府上去。”
两日后上值时,几位西川派驻长安的官员回来述职。就在今年年初,淮西藩镇重又动**,圣上不堪挑衅,派军队镇压。然而,所有王师已在月前无功回返。
韦皋听了道:“淮西节度李希烈是个逆臣,也是个枭雄,不消停了快十年,后来他被人刺杀,淮西局势便趋安稳,如今应无大事才对。战前将军是谁?怎么如此无能?茶杯里的风波都按不下去,不给朝廷长脸。”
官员答了个名字,韦皋淡淡一笑:“此人倒也勇猛,不至于此。”说着看向在座的西川监军使:“我听说,这回淮西之役的战策是勤王师中的监军使们所拟——在酒桌上拟的,白监军,有这事么?”
白监军两只眼珠在白团团的肉脸中一定,额上就起了汗意:“此事……此事……下臣不知。”
韦皋点头:“白监军常驻成都,自然不知。”便又问那述职的官员:“你呢?”
官员稽说:“确有耳闻,军中有人为此十分忿恨。”
韦皋立刻道:“忿恨是妇人所为,七尺男儿,忿什么恨!若换了我将军,兵前就要上达天听,不准监军同去。就算去了,我也必在战前将之五花大绑,待凯旋时再送还圣上。你们觉得我意如何?”
一股秋风裹挟着秋雨扑进直棂窗,数面窗扇嘭嘭撞墙,几个书僮忙去关上。
众官员幕僚感觉到了韦皋隐而不的怒意,忙深俯称:“节度使英武!”
白监军拭汗赔笑:“英武,英武。”
“近来,我倒听了几句闲话。”韦皋端起茶盏,抿一口茶汤闲闲道:“有人说,白监军与我的几个将领,走得很近。”
白监军一愣,忽地站起,膝盖碰翻了朱漆几案,上面瓶花、茶盏当啷坠地。几位乐伎忙上前收拾扶起。
白监军似乎魂飞魄散,腿软地站不住,韦皋笑对薛涛道:“你去扶白监军一把,他代表的是天子威仪,怎能对我如此惧怕?”
薛涛应着,果然下阶走至白监军旁,扶住他的手肘。白监军忙避开她,稽战战兢兢说:“下臣绝无,与蜀地将领绝无来往,且亦有数年未回长安面圣,下臣……”
韦皋打断道:“那便好,蜀地如此富丽,连我都不想走了,白监军难道不想终老于此吗?”说罢,立即叫琪奴厚赐金珠财帛。
白监军躬身领赐,心内又惊又惧,忙便告退。
他人还未踏出版门,就有一军官嗤笑道:“白监军,果然是白监军了。”
众人大笑,白监军臃肿虚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匆匆湮没在门外的飘萧秋雨里。
这时一位幕僚忖度再三,走出来躬身向韦皋道:“恭喜节度使。”
“哦?淮西失利,我有何喜?”韦皋微笑说。
那幕僚道:“此役之后,圣上年轻气盛时对藩镇的强硬手段,再也难以为继,我西川更可高枕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