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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归路六(第1页)

南屏山的风倒凉快,凭阑望出去,山水重重,西湖掩映在林间,一块一块的,像跌碎了的翠玉。

因怕香客来往人多眼杂,了疾特意将精舍底下那两间屋子腾出给芸娘与丫头居住,本来还有些有些忧心芸娘住不住得管,想不到芸娘倒自得趣味,无事就这里观山望水。

肚子一日塞一日大起来,亏得还有衣裳遮掩,再过些日子,只怕再大再宽的衣裳也遮掩不住了。住了几日后,芸娘便将那个叫秋雁的丫头到跟前来吩:

“我明日就要为岫哥闭门祝祷,每日饭食都有小和尚们送来,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不如我许你些假,你趁这空回家去看看你的爹娘。”

秋雁听见自然高兴,面上却推辞,“奶奶到这里来就只带了我一个人,连我也走了,要是奶奶有什么吩咐,连个听差的都没有。我还是就在这里候着吧,奶奶只管祝祷,有什么话喊一声,我就在那边屋里,听得到。”

“你这丫头倒懂事。可我实在也没个用人之处,何必把你绊在山上?”

说话间,芸娘慢慢坐下来。如今起座已稍有吃力,她生怕人瞧出来,坐下后便要将榻上的靠枕抱在怀里,“再则说,你也该说人家了,我没空替你打算,你爹娘也要为你打算,只怕这时候已在打算了。你只管回去,正好仔仔细细拣个好人家。”

那秋雁虽

然话不多,却是个眼活的。到了山上不比家里,芸娘因放下些心神,就偶然有个露马脚的时候。秋雁瞧在眼里,心里有些起疑,却从来不问不说。

她的眼瞟过芸娘的肚子,芸娘便不自在地将枕头抱得更紧了些。芸娘也知道她恐怕有些疑惑,好在这不是个多嘴的丫头。因此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

芸娘使唤她抱了头面匣子来,从里头翻出只老银镯子套在她手上,“事情成不成的,我都先送一份贺礼在这里。你去吧,别白白耽误了青春。”

秋雁心下明白,这是份赏,奖她不多嘴。她自然没好再多说什么,回房自去收捡细软。

这头刚走,那头了疾就进了门来。因不放心的缘故,他晨起往大慈悲寺去之前,总要到房里来瞧瞧芸娘。

芸娘起身去倒茶给他。他看一眼她的肚子,嘱咐了两句,“等关了山门,二嫂可以出屋子走动走动。总关在屋里,把人也闷坏了。”

芸娘不放心,怕给人看见传回家去。她搁下茶碗在屋子里慢条条地转几圈后,扶着个肚子坐到榻上,“你看我在屋里也是一样转。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了疾待要走,又想起什么,在杌凳上坐下来,“缁大哥说今日打发人来传话,说是请了个可靠的大夫一并上山来瞧你,大约午晌便到。”

芸娘点头谢他,见他还坐在那里不走,就温柔地笑了笑,“你是还有什么事情么?”

问得了疾低下头去,默了一阵,才问:“文表哥那个人,二嫂与他来往得多不多?”

也将芸娘问得无言,脸上泛起红来,“从前,都是靠他递信。不过他只把信给岫哥,叫岫哥给我,我和他倒是没多说过什么。怎么,你有事情找他?我听你缁大哥说,那个人有些不可靠,我倒是不大清楚。”

了疾原是想探听些蒋文兴与月贞的事,又想芸娘未必晓得。月贞那个人,虽然胆大,却心细,和人再要好,也不见得会将这种秘事与人说。

他那时候叫她等一等,尽管月贞嘴里说“不等”,他也觉得大概是有些负气的意思,他这里仍然一头打算着。恰巧师父前些时候有信传回来,说是不日归山,他便想着了结了佛塔之事,等师父回来,再与他商议一番。

他自己也知道是有负佛祖的,可不负这头,就得负那头。他这一生总想做个了无牵挂之人,不料到头来,总是要亏欠些什么。

芸娘见他在那里出神,走去替他倒了杯茶,“鹤年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你这一点倒是和你哥哥一样,想事情就容易走神,问他,他就说‘没有’。”

她自顾着笑,了疾也陪着微笑。难得的,同她说起些亲近的话,“二嫂一向看着软弱少言的,想不到……”

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反是芸娘捧着肚子把话接了下去,“想不到会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她笑着,神

色皆衬得人孱弱,却是如水的柔韧,“你也晓得我和你大哥的事,真是天意弄人,倘或我不嫁到你家,再大的缘分,也就随水而逝了,偏又嫁到了你们家。”

了疾看着她,有些感同身受。

倘或月贞不到李家来,他们也碰不上,他这一生就是与青灯古佛作伴了。偏她来了,又碰上,想必是命中注定的。他似乎认了命,无奈的笑着,整个人却有了分额外的生机。

芸娘看在眼里,也笑起来,“真是难得见你这副面孔。分明是年纪轻轻的一个人,素日看你却总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态度。”

他没说什么,起身要走,脚步却迟缓地俄延着,“贞大嫂,有没有什么话传上山来?”

芸娘摇摇头,“没有,她那个人,看着心里不存事,其实最是个心细的人,怎么会白白打发个人来到这里传话?岂不是多叫一双眼睛来盯着我?我原本就是为避家里那些眼睛才到你这里来的。说起来,真是要多谢你和她。怎么,你有事要带话给她?”

了疾只能说“没有”,心里却很放心不下,只怕月贞在家中还与那蒋文兴纠缠不清。一则他不放心蒋文兴的为人。二则,免不了去想他们之间的纠葛到底深到了何种程度。

可他这头的事情尚未理清,那一头的事,理得再清也没有资格去干涉。他只好宽慰自己,月贞是在同他赌气,她会等他的,毕竟已经等了这样久。

怀着这样自我宽慰的思绪到大慈悲寺来,看见寥大人正由玉芳陪着在佛塔前打转。佛塔的架子早搭好了,足有二十几丈高,定下是建七层,工匠们手脚倒快,如今已建了四层。

寥大人看见了疾,便迎上前来打拱,带着几分急色,“哎唷我的鹤二爷,你总算过来了,再不来,我就要使人去请你了。”

了疾回着礼道:“寥大人怎么想起上山来了?”

“我来瞧瞧工程如何。依你算,这佛塔七月前能不能竣工?”

原定是八月竣工,了疾因问:“怎么又要赶在七月前竣工?”

“哎呀你不知道,”寥大人咋舌道:“我才收到信,巡抚郭大人七月就要到咱们杭州府来,现下各衙门都在预备迎他的事情。倘或他来了走到这里来看见还没完工,少不得就要问为什么拖延这样久。”

说着,他扭头将玉芳狠瞪一眼。玉芳立时赔上笑脸,“七月前要竣工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请些工匠来就是了。”

寥大人乜他一眼,甩着袖口把手剪到背后,“这话谁不知道?可再请些工匠?银子呢,谁出?”

提起银子,玉芳便不肯吱声了。

了疾与他打了这几个月的交道,也渐渐对他攒了满心的厌烦。这人分明是个和尚,却喜好奢靡,挥霍无度。他那间禅房装潢得富丽堂皇,别说修行之人,就连大罗神仙也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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