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不其然,在淳军援兵抵达庆远的当夜,二百里外的曲靖便遭到了突袭而至的瞿广兵马挟风击雷般的猛攻。
幸而庆远城堑坚固、守备完善,淳军张茂所部在经历了之前的两次大败后更是满腔愤气无处可撒,面对猝然来犯的均军毫无怯惧之意,守城之战无不奋勇当先,令均军的首轮进攻未讨到一点便宜。
次日天未明,被瞿广麾下部众强制从庆远城中迁出、押送北上的近七千名百姓亦来到了曲靖城外。
起先淳军以为这些百姓是瞿广征调来用以替均军修筑营垒工事、打造攻城器械的丁夫。但均军紧接着便命攻城士兵手执锋锐,自后驱赶这七千名手无寸铁的百姓涌至城下——
竟是欲以这些百姓为其攻城肉盾!
有百姓们在前挡着,均军飞快地步入攻城射程之内,并开始肆无忌惮地向城头发射弩箭石炮,又造起数辆撞车强攻城门,毫不在意其中会有多少箭镞利刃落在这些百姓们身上。
城头的淳军守兵则莫论如何都无法对这些同百姓混在一起的均军使出平日里守城用的火箭、油木、勾矛等物,好些血气方刚的士兵咬牙咬至牙根出血,却亦只得俯身在女墙后、躲避城下如雨般的投射物,而不敢出手伤及无辜。
几轮过后,此一处城墙守势已遥遥欲催。
重伤未愈的张茂闻报后勉力披甲上城,却遇亲兵参军在旁急切阻拦:“瞿广计多狡诈,之前以诈降攻我不备、致我部士卒伤亡大半,而今见曲靖城坚难攻,便以百姓为饵、欲诱我军出城野战,将军切莫中瞿广之计!”
张茂一掌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亲兵,指着城下问:“尔曹父母妻儿若在其中,又当如何?当初我部于永绥、庆远接连战败,二座重城已陷于贼手,今见城中百姓复陷于贼手,我辈岂有贪图自全而不顾百姓死活之理?!更使叶将军在此,亦绝不会无动于衷。”
然后他转首,顶着箭风冲城下冷喝:“瞿广何在?”
均军攻势略略收敛,一人黑甲白驹步上前来,仰头望城,“虞候身骨不爽,今未出战。”
张茂便道:“戕害百姓天所不容,你们何苦为之!均军若欲速战,不若移退百姓、勒兵少却,使我军得出列阵,一决胜负,可否?”
“可。”
·
天明。
万缕阳光掠过战火徜徉的曲靖城外,南照百余里,洒透秋草枯黄的广袤大地。
举目不见蔽障的原野上,淳军正以并不算急迫的速度向着正北方向行军。
出湘陵时,自临封抽调的一万人马被夏滨带走五千,过了昨夜,钟彦又带走了近两千,此时此刻叶增麾下所剩的只有三千余人——其中尚还包括了未能在庆远留下的伤病之卒。
军行不快,是因叶增下令不得策马疾驰。不得策马疾驰,是为了保持阵形不乱。而这前宽后窄、间距紧凑、横列至多不过百人的倒锥形长阵,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为了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急行军,倒像是时刻为了防止敌军伏击。
——但又有哪个疯子会选择在无险可据的荒野上设伏袭击敌方?
行了约莫五十里后,负责护旗的亲兵终于没忍住,问出了众多士兵心中皆想问的这句话。
叶增听后并未直接回答,却道:“这世上的疯子,本就不曾少过。”
·
很快的,众人便知叶增的过度防备并非未雨绸缪。
盛秋的阳光猎猎如刺,打在甲胄上,烧得人滚烫。忽然之间,脚下的土地开始轻轻颤动,却并非来自淳军自己人的脚步。
风有异样。
一纵黑影毫无征兆地跃起在远方地平线上。
如利箭,或利剑,挟万钧之势向着淳军长阵猛刺而来。
这非但是伏袭,更是光明正大的冲阵。
打头的黑色令旗于瞬间被挥落,淳军立刻止住了前进步伐。
不必接到主帅下令才做出反应,这些淳军精锐人马那已与本能相融合的战场经验就令他们下意识做出御敌之举——
最前方的十列士兵弩箭上槽,随队指挥使一声令下,十层箭雨逆风而出,聚落在来犯黑影之间。
那一彪均军人马顷刻间倒下一片,可却不见丝毫滞慢,反而以更惊人的速度分成几股,从不同方向冲淳军奔袭而来。
这种前不怕死的冲锋,淳军已是久未在均军人马身上看见过。
短短数瞬,来犯均军便已冲至淳军近处,或高昂或粗哑的战喝声在原野上响起,人同战马一并厮杀入阵,以不记伤亡的代价硬是将淳军的长阵拦腰切成了几段。
被冲乱了阵形的淳军亦未慌乱,而是就地取势,将冲入阵中的均军死死缠住,一枪一刀地与之战个你死我活。
两军人马皆极勇猛,这般鏖战近三刻,竟无胜负之分。
淳军仗人数稍胜一些,于厮杀之中渐转阵形,分如绳股,将均军一点一点地绞拧歼灭。
此种形势未持续过一刻,便遭到均军如利刃破绳一般的强烈反攻,毫无章法的横冲猛杀,四下挥戈舞刃,甚而连自家同袍亦不闪避,以几近疯狂的气势将围杀他们的淳军劈砍开来。
淳军略略后避,而均军趁隙急进,一时竟占了上风。
再接一刻,这彪均军中最锐利的一股便已薄杀直入淳军阵云心膂腹地。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
正是淳军主帅大旗所在之处。
·
激战之中叶增回头,一眼便见护卫主帅大旗的四名亲兵已先后被一突如迅风般的均骑杀倒。
那人身着同普通士兵一样的甲胄,然而策马狂冲之间却极尽睥睨之态,臂下长枪刺出的每一下都精准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