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笑道:“这孩子真是乖,吃饱了就睡。”
“我看李嫂的奶水很好。”秉钰说。
“夫人有所不知,我女儿三个月头上,便生病没了。两个奶子憋胀得厉害,每日都要挤出两大碗奶,才稍好受些。吃回奶药都吃不回去。正好王婶托人找奶娘,听说这孩子刚满月就没了娘,就赶紧地过来。都是当娘的,心疼孩子啊。”
秉钰说:“是我们远济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奶娘养着。待孩子长大,定会像亲儿子一样地孝敬您呢。”
“哎哟,夫人这么抬举,我都不知要往哪站了。夫人放心,我会把小少爷当自己儿子喂养。我刚刚丢了孩子,如今,抱着小少爷,就跟自己孩子又回来了一样。”
秉钰‘唉’的一声:“都是女人,当了娘才知道什么叫疼人。李嫂,你每日的饭食,我都有给王婶交代。你平时有什么胃口和忌讳,告诉王婶就是。让她按你的胃口做饭。”
“夫人,我们本就贫苦人家,五谷杂粮能糊口已是不错。我奶水好是天生的,即使喝口冷水也照样下奶。没奶的人,你给她吃山珍海味,也还是没奶。”
秉钰随口道:“哈,既然李嫂没忌口,那就让王婶尽力安排便是。孩子睡了,李嫂也歇着吧。”
国藩刚刚为兰芝写好挽联和祭文,秉钰走进书房。曾国藩回头问道:“秉钰,我们还有多少钱。”
秉钰说:“除去节前节后的花销,还余二十八两。这些钱,包含下月佣人的工钱和生活费,多一文也没有。”
国藩闻听,不由得愁沉思。秉钰见丈夫沉默不语:“是否要送赙仪金给岱云?”曾国藩没有说话。秉钰说,“想多送我们也确实拿不出来。要不,就给十两吧?岱云与你这么好的朋友,按说,送三十两也不多。可我们。。。”
国藩为两家的困境而难过,他求人的口气对秉钰道:“十五两好吗?现在,兰芝的棺椁和寺院客房都是赊着账的。”
秉钰基于自家与岱云的困境,叹了口气:“想起兰芝,送多少赙仪,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心意。谁让我们穷呢。既然你嫌少,干脆送十六两吧。人都没了,我们难就难着吧。”
曾国藩拍了拍秉钰的肩膀:“秉钰,谢谢你理解我的心情。再几日,就领到上半年的俸银了,家里会接得上的,啊?”
秉钰‘唉’的一声:“不说这些,挽联写好了吗?”
“嗯,祭文写了三千字。我打算,将这篇墓志铭,交由子贞兄誊抄书写,然后,寄回岱云老家,为兰芝刻碑。”
秉钰道:“若是这样当然是好。尽管兰芝走得令人痛惜,还好有你这个所谓的挽联大家撰文,有子贞这位书法高手书写。兰芝妹妹的灵魂也算得以慰藉。我百年后,难说会有这般荣幸呢。”
曾国藩眼睛一瞪:“胡说什么,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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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国寺内的客房外,出出进进着前来慰问和送赙仪的朋友,曾国藩、何绍基一行等人拥挤在房内,各自神情肃穆,忙碌着筹备治丧事宜。
唐鉴在一张大桌前,记录着前来送赙仪的名字及金额,大家进出有序。国藩在另张台案边,正在照着手稿书写挽联:
挽陈君岱云夫人易安人:
上联:割臂岂初心?是孝子忠臣莫可奈何之事;
下联:归真无片语,有堂上膝下万不忍言之衷。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十日:曾国藩敬挽:
国藩收住笔,将挽联放置一边,拿起写好的墓志铭对何绍基道:“子贞兄,这是我为兰芝写的墓志铭,烦劳您妙笔挥毫给誊写一下。好教岱云寄回老家,刻于墓碑之上。”
何绍基说:“谦虚什么,你的字不就挺好。”曾国藩道,“有您老兄在,何须小弟献丑。”国藩不等何绍基回话便走到门口,对埋头记账的唐鉴道,“镜海先生,开吊日期定在本月二十三,确定了吧?”
“是,确定了的。”
“好,我到大殿看望下岱云。”国藩说着,疾步朝大殿边走边对冻僵的十指哈了口气……
大殿里,桂香见香烧之将尽,起身走到香案前、拿起把香对着蜡烛将香燃着。国藩走来低声问道:“陈老爷可曾进食?”桂香回头看了眼仍在盘坐着的岱云,小声道,“喝了点粥,馒头和菜一口没吃。”
国藩心疼地点了点头:“好,你去歇息一下,我来陪陈老爷。”
桂香抬眼看了看国藩:“老爷,我不累,我想在这里再多陪陪夫人。”
“那,随你便吧。”
国藩二人回到岱云身边,盘坐在岱云左右。国藩几次欲言又止,没话找话道:“岱云,我看到远济笑了,小脸圆嘟嘟的,眼睛很大,有点像你也。我与他说话,他冲着我,哦哦哦,好想说话的样子。”
岱云听到此,难掩心中酸楚,他长呼一声:“我可怜的儿……”
国藩劝慰道:“岱云,孩子太小,对世间冷暖尚无点滴记忆。对孩子而言,有奶便是娘。现在有你嫂子疼着,有奶娘喂着,孩子不会受半点委屈。昨日起,我便开始给远济作成长日记。待咱们儿子长到十岁,再回过头看他成长的点滴,那是我们当爹的多么大的幸福和成就啊?”
陈源兖话没说出口,泪先掉了下来:“涤生兄,谢谢您这么宽慰我。”
曾国藩说:“弟妹生前笃信佛学,试想,兰芝这么好的贤人不成佛,谁成佛?人生,哪有万寿无疆?释迦牟尼佛,放着国王不做,寻求的不正是脱生死吗?”
陈源兖忍着泪道:“涤兄是在给兄弟讲故事……”
曾国藩说:“孔夫子当年,不也天天与弟子们讲故事?我们潜心理学,潜心如何做官、如何治国,如何心系民生造福桑梓。瞧,我们一生,有多少事情待等去做。弟妹伴你吃苦受贫,以无声的美德成全你的仕途,时刻以你的荣光而荣光。愚兄不知人是否真有灵魂,若是无,你深陷昔日不能自拔,无异于盲人点灯,枉耗心志。如是有,兰芝生前,能为你割肉疗病,试想,她看到你如此哀伤不顾生死,岂不痛煞灵魂?岱云,愚兄望你以庄子境界面对爱妻。我想,这也是兰芝所想看到的。”
桂香说:“陈老爷,我家老爷所说,桂香都听得感动。夫人这么好的人,一定会被天人接到天上做佛的。虽然夫人的离开,我们每个人都痛苦万分,可细想想,夫人到了天上做佛,永远不再受疾病的折磨,我们应该祝福她才是。”
国藩斜视下岱云的表情,欲劝其吃饭,故意说:“岱云,我饿了,你能否离开这里一会,陪我吃点东西?我已经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了。”国藩见岱云心有所动,便对桂香使眼色,二人忙起身搀扶着岱云走出了大殿。桂香说:“老爷,这里有斋饭,寺里不能吃荤。”
曾国藩点头道:“有饭就好。桂香,你去招呼所有人到此用餐。”桂香应了声便下去了。
国藩扶着岱云来到餐房坐下,他给岱云斟了杯茶道:“岱云,我收到润芝的来信,他动了返京的念头。”
陈源兖脱口道:“回来就好。”
曾国藩说:“晚上,我还要写信与他,直把他说到回京为止。”岱云摸着茶杯低头不语。突然,何绍基、李文安、唐鉴、郑小珊、朱琦、小岑、吴廷栋、倭仁及岱云的同年、同僚等,随桂香进了餐房。岱云忙起身跪在众人面前,“大恩不言谢!岱云愧对众兄弟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