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有期!”二人施了礼便转身走去。
春梅和周升拎着行李,拉着纪泽随国藩进了卧室。秉钰怀抱小女儿,冲着国藩一个微笑,国藩忙走上接过小女,脸贴着女儿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周升见状忙说:“哈,我去招呼王婶上饭。”奶娘怀抱中的静儿,看着国藩腼腆地叫了声,“爹。”国藩另手忙将静儿抱起,左右看着对比着。
纪泽依偎着春梅,看着国藩激动欲掉泪的样子:“爹,曾祖给二妹起名,叫曾纪耀。”
国藩连连点头道:“爹知道。来来,”国藩将静儿和纪耀分别交与秉钰和奶娘手上,他忙打开行李,拿出给孩子们买的布老虎,绒花和书。“这只布老虎给耀儿抱着玩,绒花给静儿戴,这本《尔雅》是泽儿的。”
奶娘忙将绒花戴在静儿头上:“哇,静儿好漂亮!快,快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静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开心不已。纪泽翻阅着书,“谢谢爹!泽儿终于有了自己的书。”
国藩又拿出几个布包,塞给春梅和奶娘:“春梅,此趟官差,也没更多的空闲,这些,是四川女孩子喜欢穿戴的东西,也不知你们喜不喜欢,就顺便给你们带些回来。这是你和周升的,这个是王婶的,你给她带过去。这个是静儿奶娘的,你们都收着吧。”
春梅和奶娘激动地忙谢恩。春梅拉着纪泽的小手:“泽儿,走,让老爷先歇歇脚。”春梅和奶娘带着孩子出了屋。
国藩上前连秉钰带纪耀一起拥在怀里,“秉钰,你吃苦了……”秉钰泪中含笑道,“唉,回来就好。”国藩接过纪耀,惭愧着脸,“你信中说,孩子奶水不足,为何不马上给耀儿找个奶娘?”
秉钰说:“比生静儿时,倒是有些奶水,一半米油一半奶水,掺杂着喂呢。”
曾国藩说:“我留给家里的钱,够给孩子请奶娘的,为何还要这般节省?”
“爷,日子长着呢!我们刚刚还完债,能省一个就省一个吧。家里这么些人,每月开销都有定数。马上又是年关,用钱的地方多呢。”
曾国藩‘唉’的一声:“若给孩子吃顿饱奶都做不到,我岂不愧为人父?家用不够我可以再借,你何苦亏着自己和孩子?”
秉钰说:“平时剩的菜汤你都舍不得倒掉,还要王婶添碗水做成汤给你喝。我又没让你闺女饿着,她长得不是挺好?”
国藩说:“我吃糠咽菜都能受得。可你,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奶水养分本已不足,还让我孩子喝米油。唉!”
“我们这不都好好的,没病没灾的。”
曾国藩心疼道:“瞧你的脸,比我走时小了一圈,孩子也是细脖梗顶着个大脑袋。一路上,我都在想,这孩子的相貌像我还是像你?心中激动难平。结果,孩子像棵小豆芽。。。”
“瞧你说的,女孩子小时候瘦些,长大了出落的窈窕。身子康健才是重要。”
国藩说:“刚才进门,我见厨房门前有只鸡,留着干吗?留给我的?为何不炖了补补身子?”
秉钰扑哧一笑:“那只鸡可是有故事,我做不了主。要问,问你儿子去。”
“泽儿?”
秉钰说:“那是岱云和弟妹送来的两只母鸡,说要给我下奶吃。王婶和周升正要宰杀,你儿子跟劫刑场似的,哭着喊着不让杀。这不,都养到下蛋了。”
“哈,却是为何?”“泽儿说,杀鸡,鸡会疼。”
国藩低头一笑:“这儿子!心好善。”
秉钰说:“集市卖的鸡都是活鸡,你再买,他还是不让杀。”
曾国藩说:“儿子心疼鸡,就让他养着吧,善心难得。明日,我到集市买来,拿去岱云家宰杀后再带回来。”
“你不在家这几个月,你的那些朋友都来家看望过。岱云和弟妹更是三天两头地来。兰芝现在也足月了,还帮着给耀儿做衣服。你不在家,我也执不了事,回头好好谢谢人家吧。”
曾国藩闻听,心存感激地说:“嗯,我定要酬谢这些朋友。今晚之前,我要写折子,明天进宫述职,要不,就定在后天或是大后天吧。”
“你决定哪天,通知人就是。”
曾国藩说:“我路上,先后给老家写了十几封信,告诉老人,我外差的经过和见闻。最挂心的还是几个弟弟的学业。给每个弟弟的信,均不少于三千字,在成都也收到家里和弟弟的回信,我好生失望。”
“为什么?”
“唉,刚进家门,本不想和你说这些。”
“憋心里干吗,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国藩万分委屈道:“原本高高兴兴寄老家一千两银子,却惹出了祸端;这是其一。其二,我忙里偷闲,写与弟弟们的千言书信,回复我的仅是只字片言。”
“国藩,你身为大哥,代父督教胞弟可谓披肝沥胆。你是我见到的,史无记载的,独一无二的最杰出的大哥。我心存嫉妒却从未敢言。与弟弟们写信,你皆是四书五经、二十三史、铺天盖地地心得,予以言传身教。这是为人兄应有的职责。至于,弟弟们寥寥片语的回复,你真的不必在意。或许,他们一时无暇,随后或会有追加。但你说,寄回的银子惹出了祸端,我便不解了。”
曾国藩对妻子道:“留与你回老家的那封信,我特意做了交代,六百两作为还债,补贴家用。剩余的四百两,用于救助贫苦亲戚和族人,可弟弟们却指责我说,太自以为是,动机有瑕。或许连父亲都这么认为。”
秉钰说:“你交代这么详细,我认为也是多余。”
国藩辩解说:“在家时,我哪次赶考不是找族人借钱?我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不该接济下贫苦的乡邻吗?”
“那弟弟们指责你什么?”
曾国藩说:“九弟和四弟言辞激烈,指责我说,家欠债务一千两之多,自债尚不够还,如此分配,无外乎彰显卖弄,是炫耀虚荣之心所驱。他们皆是我最最疼爱的弟弟,时时刻刻关怀的弟弟,怎会这般斥我?我将自己挣的钱寄回家中,难道,就不能多说句话吗?”
“你呀!钱寄回家,一切由爹做主就好,何必画蛇添足?”
曾国藩争辩道:“我不这么认为!自己有能力接济别人一些的时候,为什么不?”
秉钰叹了口气道:“你忘却了,寄回家的一千两银,远远不够还账。”
国藩说:“任谁,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我不还在积极想办法偿还嘛?赴川时我带的四百两银,除去花销买礼物,尚余二百两。路过陕西时,李星沅前辈送了我一百两路敬,回头,我全寄回老家。但是,那些穷亲戚穷族人,一定要帮。”
秉钰见国藩一味地坚持己见:“弟弟们说得没错,咱一是欠着人家的债,二是没有财。”
曾国藩说:“助人和不财没有丝毫关系。没财,难道就不能从自己锅里盛出碗粥,接济一下饥饿的人吗?无非少吃一碗。非要等自己吃不完,吃剩下才肯慈悲?”
“国藩,我是太了解你了,你刚借十两银,就能拿出五两去助人,可旁人怎么看你?要么说你傻,要么说你别有用心。九弟和四弟说你虚荣,卖弄,炫耀,我看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你将此事告诉我,我劝你也别生弟弟们的气,要我说,可能更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