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檞发现自己的书落在讲台忘记拿,回到教室就听到“狐狸精”、“魅惑”从张一航口里传来。他觉得这个方晟才好好学习没两天,又偷偷看起什么网文,还给自己的同桌津津有味地讲,看来是学习压力不够大。
时间来到期中考试后,此时已经入了深秋,同学们加厚了衣裳,从远处看来就是一团一团的人遍布教室。
朱娅迅是附近农村送来城里读书的孩子,她身上带着几百元的二手手机,平日里喜欢拿手机记录一些生活中的美好瞬间,学校明确规定不让带手机,吴檞第一次发现朱娅迅带手机还是因为看到她拍摄一只鸽子衔着一朵鲜花,落在学校门口的女神像上,当时正值午休校园路上没有人,朱娅一人转换个角度拍摄,活蹦乱跳的。
吴檞也没有打扰她,他认为规则里也存在人情,朱娅也从没在课堂上用过手机,她的成绩一直不错,于是吴檞没有向学校报告她有手机这一事。
吴檞这样的老师在学校里属于稀有物,温柔年轻长得又好看,别的老师都需要特意找某些人谈心,学生都是主动在找吴檞谈心,今天主动找到他的就是朱娅迅。
朱娅将自己每天记录晚上回宿舍学习到一点的过程,发布到网上就开始有人冷嘲热讽。
——学习到这么晚一定是因为学习效率太低了吧。
——哎呀,真是卷死我了。
——这样的人就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本科以前的学生时代除了埋头苦干啥都不会,凭借最低效的依附于输出量的学习方法活得一些成就,一旦进入大学以后会慢慢发现自己社会化程度低,眼界和能力根本比不上大城市里的人。
朱娅因为这些评论,心里闷闷不乐的,学习也没了动力,她畏惧自己真的成为网上说的一样,靠高考进入大城市,没钱没势,最后撞破南墙也无法扎根北上广。
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在加上负面情绪翻涌,朱娅迅哭了出来:“老师,我不知道我学习是为了什么,我想考出去,却又怕出去。”
吴檞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用纸巾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学习从来不是可耻的事情,你只管放心去学。”
“别哭了,哭多了脑子不好使,题都做不出来了。”吴檞看到朱娅鼻子都哭红了,心疼起自己学生,“我们改变不了体制下教育地域间的差距,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后悔。有的事情不是看到希望才努力,而是努力后才能看到希望。”
吴檞来到语文办公室找到本来下周一晨会发言的蒋老师,“蒋老师,下周一的晨会可以让我发言吗?”
蒋老师没想到吴檞会如此积极,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晨会发言过:“吴老师,这我当然求之不得,只不过下周一我要搞什么安全防火知识讲解,市里的领导好像还会来检查。”
“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安全防火知识什么时候都可以讲,但是我这个事关系到很多高考生心理状态问题。”吴檞火上眉梢,“你讲完腾出一点时间给我,可以吗?”
蒋老师笑着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老师,她想到自己刚教书时也是热血难凉,每个学生她都想管好,但经过岁月的洗礼,她现在变得只对好学生青睐,在一般下游的学生付出心血回报远远没有好学生来得多。
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做不了为学生出头的好老师,于是答应吴檞的请求,“好。”
晨会几乎没有学生不讨厌的,讲台底下的学生不是在扣手就是在拿个背诵的小册子也半天背不进去。
学生却意外地发现在蒋老师演讲完后离平时晨会结束还有五分钟。
吴檞接过蒋老师的话筒,攒在手心的话筒略微颤抖,这是吴檞第一次做晨会的演讲,还没有讲话,手心里就全是汗。
“请原谅我耽误学生们五分钟。”吴檞讲出了他的第一句话,有些同学就已经不耐烦了,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回教室。
吴檞向前走动,走在主席台的栏杆前,“我想和同学聊一个话题‘小镇做题家’。”
“最近网上流行一个词‘小镇做题家’,或许这个词背后涉及的教育公平、阶级流动、就业问题是暂时无法解决的,但像现在这样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句话污名化,用‘小镇做题家’一词来打击平凡出身的读书人,那不过是一些自己不肯努力而眼红嫉妒的人说出来的话。努力永远都是人类的美好品质,‘小镇’做题家’从来不是贬义词,它是指出身平凡却不甘命运,愿意用自己努力开辟出星河万川的勇士们。”
吴檞从来不擅长演说,他不是教育家,他只是一位数学老师,所以这篇稿子他准备了一个晚上。
“高考制度固然有其一定的局限,但它是唯一能公平地让你们与其他阶级并肩的机会,你们现在无需忧虑到大城市后会遭到怎么样的不公,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做对一道数学题而开心,为自己的成绩进步而喜悦,几代人一辈子都没走出小镇,你却靠你的勤奋、踏实、坚毅走了出去,这样的你们就已经是最棒的了。
“你们可以看到北京的故宫,那是中国的古老颜色;你们可以看到上海的东方明珠,那是中国最亮的星;你们可以看到南京的六朝古都,那是中国的文化符号,让憧憬美好的良辰之景成为你身边的风景,就是我们‘小镇做题家’奋斗所能换来的天地。”
吴檞没有自信能发出足够嘹亮振奋气士的声音,他尽其所能地发出高喊,下面的学生都齐刷刷地看着这位在主席台上讲话的老师。
“我最后想用张桂梅校长所说的华坪女子高中誓词结束我这段演讲。”吴檞深吸一口气,用他这一生最有力的声音喊出。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这声音穿破云霄,曦光恰如其分地从云层间透过,金光撒满吴檞整个身上。
方晟在那一刻看到了光的轮廓,让他明白真正的老师教会题目只是第一步,而育人却是老师追求一生的必修课。
吴檞每次起床都会特意避开方晟起床的时间,先买好早饭放桌上然后一人只身去学校,让别人知道学生和老师住一起招来非议也不好。
他想要找到合适的房子尽量搬出去住,但是方晟说只要给他补英语就免去他的住自己房子的费用,还拿了一把钥匙给吴檞说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租下来的房子,你可以拥有进出这里的权力。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也是现在唯一的一条路。
期中考试一过,吴檞开始复盘分析班级的成绩以及不足之处,这位成绩排名倒数第一的同学早就引起了吴檞的关注,他叫何莫。
自从吴檞接过班主任一职,何莫就一直是稳居倒一,吴檞倒不为奇,奇怪的是何莫在高一时的成绩都是排在全班前几名,到高二下学期时成绩断崖式下滑,都可以让人合理怀疑前后不是同一人考出的成绩。
最为烦恼的是何莫每个晚自习都不来上,他手上有病例说自己的病必须每天晚上定点回家吃,与晚自习的时间冲突。何莫在白天也经常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说是自己的药效发作,反正何莫也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不会打扰其它同学,长期以来就没有老师愿意管这位学生。
在吴檞为方晟补了两个月的英语后,不说是大进步,起码能考九十分以上踩着及格边上。吴檞想要试一试,拉何莫一把。
吴檞没有把何莫叫到办公室,他只是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趴在栏杆上,来一场普通朋友之间的交流。
微风吹开了吴檞搭在额前的头发,他先开口说道:“你最近的病好些了吗?”
何莫本来低下头,听到吴檞的话后稍微抬起些,他好久没有听到过关心的话,说同学把他当死人都不为过。
吴檞说:“如果你的病好一些,你介意我给你补一些课提高成绩吗?”
如果不是何莫喜欢用刘海遮住自己的额头,让人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吴檞第一次知道何莫的眼睛原来这么大。何莫用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何莫问:“补课要花钱吗?”
吴檞笑了,原来他只是在担心这个:“无偿的,不然我找你来干什么。”
“我不信你肯定是想要除了钱以外的其它补偿。”何莫像一只害怕生人的小仓鼠,往后退缩,发现后面是墙就一下字钻进教室,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