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忍俊不禁,许是被他这罕见的神情逗笑了,他背手佯怒道:“可让我好等。”
“早知该叫上谷余一同的。”刘景珉撇撇嘴,“这样还能半路传信回来与你。”他懊恼道,“失策。”
其实不然,谷余留在此还是有些用的。
中午时分楼下堂内有客人起了争执,一顿骚乱。
他本在午间小憩,被吵醒后透过窗子瞧了一眼。三言两语间得知,似乎是店里的打杂姑娘受了客人骚扰,怒而反抗。那人马尿喝多了上头,眼看提着桌椅就要砸店,掌柜的缩在一边不敢得罪。
林师正要路见不平施以援手。
房门刚开,就见打杂姑娘慌不择路,顺着楼梯一路跑上二楼,此时正巧路过房门。本守在门口的谷余站在二楼廊道,沉默着给了追在后面的那客人一拳,那人当即倒地不起。
“主子在睡觉,请勿大声喧哗。”
刚推开门的林师:“……”
谷余这话虽然说得并不那么有说服力,但那人八成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看看谷余,瞧瞧林师,一个侍卫打扮,背手站在门口,一脸不好惹的神情,一个腰间佩玉,面色波澜不惊,他怕是哪家不好惹的大人,忙不迭遛了。
打杂姑娘合手鞠躬千恩万谢,林师指指谷余,轻声道了句“谢他。”闭门睡回笼觉去了。
刘景珉听后放声大笑:“先前集市上买来的小玉佩,你不肯收,这不是唬唬一般人,还是很有用的嘛。”
没笑两声,被林师扯住袖子,低声劝他此时半夜,还是小声,遂噤声。
谈笑间,林师嗅到他身侧萦绕着一股酒香,不若醇厚香甜,反倒有些辛烈。他留了小壶清米酒在桌上,但它此时被刘景珉拿在手里,显然还未曾打开。
他捏了下鼻尖,垂眸不自觉往后退半步。
刘景珉这才觉得方才宴上还是有些贪杯了,此时头有些晕,他甩甩脑袋。正瞧见林师后退的那半步,心中猝然一急,蓦地伸手抓住他手腕。
烛火乍明乍暗,烧得人眉眼间朦胧暧昧。
他的手腕凉凉的,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手中握的那本书并没有随着突如其来的动作掉下来,显而易见书的主人也并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反而颇为镇静,他轻声问:“怎么了?”
刘景珉又向前一步,林师本能想侧步一退,但身后已经没有了空间,被堵在了墙角。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木槿叶的味道,大概是方才沐了浴,淡淡的萦绕在鼻尖,教人安心不少。
林师觉得有些好笑:“怎的不说话?”
小皇帝晌午时的话,恍然间如魔音般不合时宜地在刘景珉耳边响起,几乎要击碎他眼前的这片宁静祥和——
“文易可是在京城里结识了朋友?”
他握筷的手当即一顿。
“昨日吕侍郎来见朕,还特意告诉朕你身边有位俊秀公子。”齐拥帝笑道,“可是哪位世家公子?”
刘景珉牵着他的手腕,林师侧头透过他的碎发去去瞧他的眼睛,不似平日里那般明耀,夹杂着些许顾虑,片刻又听见他低声道:“我想你离开长安。”
最初说要冒着风险调查,林师也说得出“九族不过我一人”这样的话来,可今日桌上齐拥帝真真切切地问出那人是谁时,刘景珉忽觉有些脊背生寒。
那股寒意顺着脊柱直冲大脑。
事情既然能捅到齐拥帝耳中,说明这群人已经将他的的身份里里外外摸透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猜。
他不忌惮齐拥帝,但是他低估了朝堂上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林师没想到他也会这么说,不禁眉头一皱:“为何?”
白日里苏柳木那加密书信中讲了一次,晚上刘景珉又急匆匆地来找他,说的还是同样的话。
“我当初问你,那群人我们得罪不起,即使继续查下去,可能会定罪下狱危及生命,你也愿意查下去吗。”刘景珉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但我现在忽然觉得,官场内斗水深,我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林师沉默了良久,刘景珉原本以为以他的性子会生气,也许会坚持留在京城,或者说一句“我怎可临阵脱逃”,“这不该你一人决定”诸如此类的话。若真是如此,那他定是要再劝上一劝,说服他去找他南下江南,正巧这几日孙如卷姑娘打算离开京城回到长渊镇,他二人若能结伴而行定是更加安全;若是他不愿,亦可去找那位传闻中做官的朋友,或者他那个师妹。
可等刘景珉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才听得他缓缓开口:“即使你今天不问我,我也打算走了。”
这下轮到刘景珉愣住了。
林师转过身去,将书置于桌台上,他解释道:“苏大夫今日秘密书信与我,同样告知我须得尽快离开长安。”
烛火随着他的动作跃动几下,又静了下来。
刘景珉忙追问:“你打算去哪?”
“去飞沙镇。”
打马一路向西,叶语安赶到飞沙镇时,已然入夜。
飞沙镇是个不大不小的边陲小镇,因地处边关常年有军队把守。又因坐落于通向陇右道与西部诸国要道,因此能在街上瞧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商与休沐结伴出行的士兵。
镇子不大,最高最大的建筑是一家驿站,专供行至此的商队歇脚,名气十分响亮,叶语安所行一路上听了许多人提及它的名字——走石栈。
飞沙走石,名字起得倒是应景。
眼下叶语安就站在这间驿站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