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匆匆将王云仙抬回安庆窑,请了大夫过来诊治。大夫看完都不觉咋舌,直说他命大,除了连日受凉颠簸,没有水米下肚,正在高热之外,并无大恙。
大夫开了几剂退热和补身体的汤药后就先走了,梁佩秋寸步不离地守着王云仙,一直到次日傍晚,王云仙高热渐退,人才彻底回转。
他昏睡的时候也没消停,不停做梦说胡话,颠三倒四的,梁佩秋起初没有在意,后来拼拼凑凑猜出个大概。
原来王云仙在鹤馆蹲守居九的时候,不期然碰上居九被人追杀。为替都昌帮人争口气,又为博一个王家钱庄的未来,他灵机一动和居九达成了协议。
他趁乱换上居九外袍转移杀手注意力,为居九和他相好的挣一线生机,居九则割让三间福字号钱庄作为报酬。
梁佩秋听了不觉气恼。
“就为三家钱庄,你命都不要了?”她好生将人教训一通,随后在王云仙嬉皮笑脸的讨饶中败下阵来,“这几日镇子所有出入口都被封锁了,说是在捉拿什么要犯,找的应该就是他吧。”
“那他、他可有落网?”
梁佩秋摇摇头,王云仙顿时松了一口气。
“老东西还没兑现给我的承诺,可不能死了。”
“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若非有渔民恰好捞到你,你能侥幸逃过这一劫吗?”
王云仙自觉理亏,认命听训,想到跳江前后,还是纳闷:“也不知那老东西惹了什么人,一个个都往死里下手,我被逼到江边时已经脱了外袍,告诉他们我不是居九,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无奈我才跳了江。”
他在江里找到一根浮木,抱着流浪了好几天,倒霉的是没碰上一条船,后来身体越来越烫,意识越来越浅。某一个瞬间,他感觉浮木脱手而去,奋力想要抓住什么,不想却让自己沉地更深。
以为就此要葬身昌江,忽然之间一股力道在水里托住了他。
“不是渔民?”
王云仙摇摇头:“我当时昏昏沉沉的,记不大清了,只好似身边不止一人。”
梁佩秋令他不要多想,先好好休息。
正好渔民过来取赏钱,梁佩秋觉得哪里不对,多问了几句。见渔民眼神躲闪,她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如今的梁佩秋想要知道什么,一个普通渔民绝非对手,三两句就漏了馅,说是几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水性较之一般渔民要好上许多,潜入江里把王云仙捞上来后又做了急救,确定人有了意识,才把王云仙交到他手中,并叮嘱他不要声张。
他一想到能独吞百金,哪会多嘴?不想面前女子如此狡诈,连何时何地如何捞人都盘问了遍。
梁佩秋并不在意渔民的抱怨,仔细询问对方形貌,得知对方身手了得,约莫有了猜测。此时她已能够将居九和王进联系到一起,再看全镇封锁的势态,必然和张文思、王进等人背后的权贵脱不了干系。
她叫人出去打听了一通,得到确切消息,封锁命令由安十九下达,原先因王云仙失踪而刻意忽略的那股隐而不的紧迫,再度席卷而来。
入夜后,疲惫数日的安庆窑彻底陷入沉睡,小青苑却仍灯火通明,窗纸清晰映出里面回来走动的一道身影。
泱泱人海,万籁俱寂,那身影在烛火衬托下,显得纤细而单薄,光这么看着,就让人平生一股怜惜。
尔后,那身影飞快地夺门而出,先去看了眼大难不死的东家,见其吃了药已然熟睡,尔后从坯房包上个物件,径自离去。
即便景德镇的治安在周边一带算好的,一个云英未嫁的年轻女子深夜独自一人出门,还是不免令人担心,门房多嘴问了一句。
女子思忖片刻,留下一言:“若有人问,就说我去了安大人府上。”
同样的时间,徐稚柳得信,吴寅那头好似有了居九的下落。他没作片刻停留,独自从后院出门,死士于暗处为他扫清跟踪的尾巴。
时近夏汛,雨季将要来临。徐稚柳抬头看去,黑天浓稠,乌云滚滚,化不开的漆幕里好似正搅弄着什么。
要下雨了。她的老毛病约莫又要作吧?
他喃喃着,走进黑夜。
一车一马在景德大街交汇,随后,各自滑向夜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