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起身,把狐皮毯披在身上,朝里间走去。光线从窗格里打进来,细微的灰尘在屋内飘动,但男人经过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障,将那些微尘全部弹开,片尘不染。
王舒如走进内室,看到王薄在里间的太师椅上坐着。王希夷神色灰败,靠在另一张椅子里,一动不动。
“看来那帮小子还算机灵。”
王舒如好整以暇,看也不看老太公一眼。
“王家大郎,为什么帮我?”
“为了从老头子手里夺权,这个理由应该是大家最为相信的。”
男人捡了张小凳子坐下,看上去有些蔫,像是秋日里干瘪的茄子。
“那实际呢?”
“这就是实际。”王舒如呵呵笑着,“我只是和老爹在某事上态度不同,你要你的船,带走就是。我不要你承情,也希望知世郎别记恨王家。咱们细水长流,向日的生意还是照做。那十几万两,我给你打个对折。”
王薄沉吟一阵,见男人没有继续,“条件呢?”
王舒如耸耸肩:“条件?就是希望你别因为今天的事,记恨王家。当然啦,能把我老爹还给我最好了,毕竟嘛,关系再差,爹也就只有一个。”
“就这些?”
“当然。”男人指着窗外的河面,“你的生药船全数停在外头,人手不够我借你船工。”
王薄舒了口气:“大郎,我承你这个情。义军所欠银两,我一两也不会差。”
“那么,请便!”
男人朝外指指,“门在那边。”
王薄伸手要解王希夷身上的禁制,却被男人打断:“不用,你不会真信传言吧?”
“十年前你就是一品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瞒过家里人的,为什么这么做?”
男人苦笑:“家里兄友弟不恭,索性装傻度日子呗。”
“哦。”王薄深深看他一眼,“那怎么不装下去了?”
男人有些愤愤:“还装个鸟,要不是老头子七八十了仍想着做土皇帝,我做个逍遥公子有什么不好?”
王希夷气息粗重,脸色死灰,他被王薄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可这些话一字不差都听了进去。
王舒如瞥了一眼老头子,没好气道:“瞪什么?我说错了?你说你都多大岁数了,珍宝、女人,权势你样样喜欢。这回我看你是彻底昏了头了,到时候为别人做嫁衣,连累你这些不成器的儿子,让我们怎么活?”
他假模假式抹了抹眼角,可惜只有细细的皱纹,没挤出半点眼泪。
王薄不耐再听男人絮叨,幽幽叹息:“都说权力对男人是最好的滋养,希夷公老而弥坚……”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起身离开了。
男人瞅着老头子呵呵一乐:“怎么着阿爹,不听劝,临到老被小辈摆一道不好受吧?”
他伸手在老头身上推拿几下,王希夷身子一松,张口就骂:“吃里扒外的兔崽子,要不是你派人引开李大人的官兵,又给他带路。他走的了么?”
“得了吧!”王舒如挥挥手,“就那些兵,拿不下王薄,除非我出手。”
老头子眯着眼,神色阴沉:“好儿子,连你爹也瞒,骗的我好苦。”
男人意态闲适,“怎么着,就算那些兵拿的下王薄,他起狠把你弄死,你人都死了,图的到什么?”
“这么说你还是一片孝心了?”
男人涎着脸,“您现在也不能把我一掌拍死不是?儿子就是想保全家人,您老大半辈子阴人,到头被一个叛隋的没落世家子弟忽悠了,就凭他红口白牙能拿下王薄义军?你看着吧,那人和郝孝德根本尿不到一块儿。他富贵出身,那些泥腿子能听他的?”
“嘿,老子又不是输不起。不趁着皇帝死了的大势顺风而起,咱王家还不是给人做陪衬的命?大丈夫不能九鼎食也不怕九鼎烹。”
王舒如摇摇头:“借势不成惹火烧身,您呐,就守着这点基业安度晚年算了。我是个没志向的,那几个弟弟读书不成,只知道风花雪月,记挂您这点家产。就算您能挣下点基业来,子孙们也没那福分去守。再说,您也不是大丈夫,就是个快死的老头子……”
王希夷望着窗外涛涛河面,神色委顿,“是啊,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八十二了……”
男人呵呵笑着,把狐皮毯子盖在老人身上:“趁着还能活几年,好好享受几年的美人不好?”
老人没有责怪他出言无状,只是问:“又说,你家传的玩意儿也能练到一品?”
“怎么不能?”男人反问。
“是爹看走眼啦,我这人,拿在手里的就不想放下。这么些年,确实打压你们兄弟太过了。”
“没有的事。不过嘛,您以年轻时候的性子,要是知道我进境这么快,怕是会睡不好觉了,我也过的没这么自在了。”
“你就不恨我?”
男人双眉一轩,抖开袍袖:“年轻时自然是不服的,练到这个境界,也都看开了。皇帝一死,天下还有的乱呢,我只想保全家门,不让兄弟姐们受战祸波及。”
“咱们两人合力,未必不能拿下王薄。大郎,再和爹拼一次如何?”
男人哑然失笑:“我吹牛您也信?一品之间的差距也如云泥,他战阵无数,但我和几个人动过手?我敢说就算我真气强过他,也走不了五六十合,更何况,磊落真气,您不是刚领教过么?”
老人听着男人说话,脸色痛悔,却没有再多说一句。
白月棠料想中的厮杀没有生,他也没去问王薄事后生了什么。十几条大船驶入宽阔的河道,武阳的事也算尘埃落定。
一路再由水转向6路,自也不用再提。
值得一说的是,怎样安排自己的七宝楼船,里面的多数典籍已经放入乾坤袋中,连带炼丹的一应材料器具,也都一股脑收起来。在得道接引使‘随时可以召唤楼船’的回复后,他便安心随众人进入了长白山地界。
由于王薄此前兵败,大部已经渡河北上,原本的寨子里,只有小部分精干兵丁。
风闻王薄回来,各地头领66续续在几天后聚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