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决前六日。
红日东升,京都城的街头早已喧闹无比,处处是吆喝声叫卖声,饺子摊面摊包子摊,一应俱全,俱冒着腾腾热气,那香味也随之游走在这街道之上,惹得空了一夜的腹咕咕直叫。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干了活,才能吃下顿饱。银钱这东西很是玄妙,在一个又一个人的手中流转,一会儿变成街头的包子,一会儿变成花楼里的美酒,一会儿变成衙门里的帽子。世间百态,皆在这金金银银的循环往复之中。
张大夫早早就来到了吏部府衙之前等着,手中还拿着个半剥开的鸡蛋,眼神却不在鸡蛋上,反而来回地左右张望着。时间尚早,现在还没有吏部官员上值,张大夫便只能等着。
他的任务是跟相熟的吏部官员打招呼,就这么简单,然后就是一直等着……直到他自已判断能离开时再自行离开。
作为一个堂堂太医院的前太医,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摸不清头脑的事情。
张大夫的心中除了慌乱之外,还感到了一些荒唐。再怎么说,小少爷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而已,我怎么就真地糊里糊涂堵到吏部衙门了?吏部,堂堂六部之一!宰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下。而宰相之下,便是六部,是百官的代名词。
张大夫还在太医院的时候,也有官阶,但也不过仅仅六品而已。六品的官身,丢到吏部衙门里根本没人会正眼瞧一下,小少爷叫自已来这里到底有何用意?虽然说自已是个太医,即使是尚书侍郎们对自已也比较尊敬,可终究只是个医者呀!
难不成,是看看吏部官员的气色好不好?看看吏部尚书霍青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然后自已妙手回春救他一命,让对方欠自已一个人情?
这太荒唐了!
小少爷似乎要我尽量显眼一点,可如何才能显眼?
百米外,有一伙杂戏班子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围观者众多,一锤子重重砸下,场间便响起不间断的喝彩声,张大夫看了却觉得胸口一疼。
难道,小少爷所说的显眼,是这个意思?
这吏部认识我的人并不多,而我又没有穿官服,如何尽量显眼?……若自已到吏部衙门门口也表演些杂戏……口中若是含口烈酒,再取一火把,确实可以表演一个喷火之术……可府衙门口的这两个府卫,面相看起来就不太友善啊……
小少爷到底让我来干嘛?
张太医在府衙门口左右张望着,很快便引来了府卫的注意,两个府卫皆横眉冷对,紧紧盯着张太医,看得张太医都有些慌乱了。
张太医不是没来过吏部衙门,就算是皇宫他也没少去过,绝不可能怯场。问题是,现在他一点底气都没有。
小少爷啊,有话你就说清楚便好了,你又不是陛下,学什么天威难测啊?老头我丢脸事小,若把正事耽搁了该如何是好?
就算是皇帝陛下,在太医询问病情的时候,也都会表述清晰,避免误诊。小少爷倒好了,比圣上还端着。
张太医咳嗽一声,挺了挺胸膛,可眼神却在躲闪着,不想让府卫误会。他左右张望着,期盼赶紧有熟识的吏部官员前来上值。
……
霍府。
今日虽不必上朝,但吏部尚书霍青还是早早起了床,在房里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用了早膳之后,夫人便给霍青换上官服,细细整理衣襟、袖口。
霍青仔细照了照铜镜,确认衣着得体,没出一点差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可又突然发现鬓角的一小撮头发有些乱了,便抹了点水,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番。
“老爷,今日又不上朝,何必如此小心?”夫人问道。
霍青看了看铜镜,再次确定了没有差错,才宽心下来,缓缓开口道:“京都为官,出不得一点差池,处处是盯着我的眼睛。前几日与礼部共同主持大国考时,礼部尚书便借这一点点鬓角做文章,搞得我下不来台。”
夫人道:“礼部那些人,怕不是魔怔了?难道陛下一日没梳头,礼部也敢去劝谏不成?”
“慎言!”霍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轻声呵斥道:“不要妄议陛下!”
夫人有些被吓着了,忙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广儿呢?这几日在刑部可还安分,没惹出什么事端吧?”
夫人上前亲昵地抓住霍青的衣袖,而霍青却立时退了半步,把夫人的手甩开了:“别弄皱了官服!说了不要你来更衣,你偏偏要来!连丫鬟也不如!”
夫人花容失色,不敢再触碰丈夫,低声道:“广儿这几日一直在刑部,说是在查一桩大案。”
闻言,霍青才消了火气,不言不语走出门去。轿夫们一个个也都神色严肃,看主人来了,一个个都跪着迎接,待霍青上了轿子,几人才敢站起身来。
……
“霍兄,干了干了!”刑部员外郎赵普喝得满脸通红,怀里正搂着个同样快要不省人事的艺伎。
霍广也没好到哪去,神志已经不清晰了,一脸傻笑,摆着手说道:“不喝了!喝得月亮都出来了!我还得回家!”
那艺伎躺在赵普怀里,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眯着眼说着醉话:“霍公子,我怎么觉着那是太阳……”
霍广望向那灿烂的金红色,才发觉天已经亮了,想要站起身来,却又跌倒了回来,呢喃道:“真奇怪……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
“哈哈……”赵普打了个酒嗝,大笑道:“霍兄定是醉了……连西边都找不着了……”
……
张太医在吏部衙门前晃荡着,突然见到了一个同样鬼鬼祟祟的跛脚老头。
那老头胸前有一块木板,用一根绳子挂在脖子上,但木板上空空如也,不像是做生意的。更奇怪的是,他的腰间还挂着一个锣。
这木板和锣虽然奇怪,但也有可能是杂戏团的。可最让张太医感到不对劲的,是他的那双眼睛。他在不停地左右张望,但实际上,又时不时就要假装不经意地瞥一眼吏部衙门。
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良民,不像是来表演杂戏的,更像是来闹事的。
张太医心道这人把“不安好心”四个字都写在脸上了,怎么可能不引起府卫的怀疑?
果然,张太医就看到,那两个府卫如同鹰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这跛脚老头。只不过,下一刻,这俩府卫又同时看向了张太医。
张太医顿时移开视线,假装咳嗽一声,咬了口手上的水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