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将肖敏敏的双眼濯洗得更为透亮,她眼也不眨,不待任薇给出回答,强忍着腕间疼痛,再次斩断眼前的触须。
以任薇的计划,新的世界要有稳固主线的角色,肖敏敏便是最佳人选。因此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必须尽可能保证肖敏敏的安全与完整。
方才来时,任薇便已经将一张命符送入她囊中。
但命符可保她一次不死,却不能减缓她的伤势。
深深呼出一口气,任薇不再言语,与肖敏敏一同出剑。她们二人剑法兼具婉约与苍劲,配合默契,漫天剑光如峰峦迭聚,剑招衔接流畅而连绵不断,凛烈凌厉。
触须虽不计其数,但她们合力劈斩,也终有尽时。
一声脆鸣,唐嵶川手中的剑被肖敏敏挑飞,落在泥泽中。他捂着心口,还未来得及向佩剑扑去,背后又猛地受了任薇一剑。
滂沱大雨中,唐嵶川灵力耗尽,双腿也几乎失去知觉,终于跪倒在地,口中不断溢出鲜血。随着任薇靠近,他费力地仰起头,眼中积蓄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你……是为了肖敏敏才要杀我?”
任薇垂眼看向他,并不回答。
这颗心脏与他共生,维持了他多年的存活,如今将他的生命消耗殆尽,大抵也可算作一种因果循环了。
在仅剩的一根触须向任薇脖颈袭来的同时,她一剑插进了唐嵶川的心口。
而这触须也只是堪堪切断她颈后的发丝,便随着主人一同失了力,跌落在地。
“敏敏,最后一剑,由你来吧。”任薇侧过头,伸手握住了肖敏敏的手。
肖敏敏能感觉到任薇手心因紧握剑柄而留下的印痕,湿润而滚烫,自她的手背轻轻拂过,留下湿热的气息。
任薇领着她,将若水剑送入了那颗诡异的漆黑心脏中。
剑刃切开血肉的钝感自剑身传递到肖敏敏手中,她望着唐嵶川胸口不断翻涌的黏腻鲜血,脑中一片空白。
折磨了她二十年的仇恨,就此要烟消云散了吗?
还是任薇掰开她已经僵硬的手指,将一枚温热的珠子交到了她手中:“这是你父亲的灵珠。”
它自那诡谲肮脏的黑色心脏中剥离而出,待雨水将其上裹覆的血水冲净,它便恢复到曾经剔透的青色,微光闪闪。
她和母亲一直以为父亲被挫骨扬灰,没想到他的灵珠还在……可既然唐嵶川身上是父亲的灵珠,那南桂的呢?
“南桂的灵珠在季祉辰手中。”肖敏敏刚抬起头,任薇便已给出了答案。
这句话的信息量极大,肖敏敏讷讷道:“师弟他怎么会……”
随之而来的疑惑便是,任薇如何知晓这些秘密。
越是思考,思绪越是混乱,与此同时,唐嵶川临死前的那句话也不合时宜地飘荡在脑海中。
“薇薇,你是为了我才要杀唐嵶川吗?”身体已经先一步问出了这句话。缓过神的刹那,肖敏敏就有些懊悔,她几乎想要将这句话收回。
可她又忍不住去看任薇的反应。
一直以来,她几乎被蒙蔽在所有的真相之外。师尊、师弟、道友……人人都藏有秘密。肖敏敏不是要所有人都开诚布公,她曾经也是身怀隐情之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她只是希望任薇能与她推心置腹。
她只是希望她是不一样的。
然而任薇却沉默了。
你是为了肖敏敏才要杀我吗?
如果不是为了她,又是为什么?任薇早就知道唐嵶川持有一枚天狐灵珠,杀他是为了什么?
肖敏敏再愚钝,答案都呼之欲出,可她头一回痛恨自己的聪敏。
“薇薇,你,你是为了帮我报仇,对不对?”
雨势渐小,肖敏敏却只觉更为寒冷刺骨。她咬着唇,努力控住自己抖个不停的声音:“或许是我自作多情,那你一定是为了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毕竟唐嵶川身为魔族,手段狠辣,日后定会为祸——”
“不是。”任薇手臂上的伤口仍在丝丝往外渗血,白皙的脸上同样满是血痕,一双眼清亮如水:
“敏敏,我杀他,是为私欲。”
肖敏敏张了张嘴,几乎想要嚎啕大哭。她宁愿任薇骗她。
她如此能言善辩,偏偏这回愣愣地承认了。肖敏敏又怪自己问出这句话,疑心这是唐嵶川布下的离间计。总之她不愿相信这个结果……谁都可以,唯独任薇,她唯独不希望任薇同样是为了天狐灵珠而来。
见她如此伤心,任薇同样心中难过。肖敏敏如今正是最为不安脆弱的时刻,为了让她安心,她大可以像往常一样满嘴跑火车,承认自己是为她而出手,唬住她的同时还能刷一波好感度。
反正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肖敏敏都会相信她。
可就是这份信任,让她没法再欺瞒下去。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出意外,在她杀了季祉辰之后,世上再无任薇。
而新世界的肖敏敏,也不会记得她曾与一个名为任薇的人相识相知。
此后,她们将再也无法相见,虽未死别,却也生离。今日,便是她与肖敏敏最后的时间。
她不愿再骗她。
任薇抬手托起肖敏敏泪涔涔的脸,发觉她哭得双颊发烫,更是内疚,不自觉也红了眼眶:
“敏敏,我不是什么一心维护公平正义的好人,但我的确也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