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虎为患
我向来反感按照儒家的思想,将亡国的罪名安在女子身上,或者简单地把亡国之君作为讨伐对象。国家走到尽头之时,亡国的原因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末代君主昏庸无能。那些亡国之君中,有的垂死挣扎,有的抱憾而终,但无论怎么挣扎,从古到今,任何制度在不适合历史发展时,都将被时代屏弃。力量总是此消彼长的,当皇权压不住衍生权力之时,便是被取代的结果。
唐王朝从女主天下又重归李姓之后,国家经济迅猛发展,出现“开元盛世”,玄宗的功劳由此被载入史册。但被载入史册的除了他当政初期的励精图治,还有盛世之下的奢侈无度。李隆基将大好的一个盛世王朝挥霍完之后,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烂摊子,甚至为唐亡埋下了定时炸弹。因为被他宠信的安禄山、史思明导演出的“安史之乱”,便是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安史之乱背后的藩镇割据是整个唐朝中后期摆脱不了的灾祸,如果说大唐是与后妃藩镇共天下,那么唐玄宗以前是与后妃共天下,在这之后就是与藩镇共天下了。
为何藩镇这股势力发展得如此之大,又无法控制,甚至在唐亡之后还能持续百年之久?本章重点讲一下藩镇的起源与发展。
(一)地方行政结构的变化
秦朝建立郡、县两级行政结构,到了汉代开始逐渐发展为州、郡、县地方三级行政结构,而后隋代改为州、县两级制,但又偶尔将州改称郡,恢复秦代的两级郡县制。
唐从隋手中接过天下之后,初期仍旧采用前朝旧制,地方行政实行州、县或郡、县两级制。唐在最盛时有州(郡)358个,县1573个。但是唐在地方实行的是中央集权制,州县的长官地方上均无权任用部署,全部由中央吏部分发,人事任命权在尚书省吏部。
节度使最开始是边疆驻地的军政长官,因受职之时,朝廷赐以旌节,节是当时一种全权印信,受有此全权印信者,便可全权调度,故称节度使。节度使最开始仅作为军事统帅,主要掌管军事、防御外敌,而没有管理州县民政的职责,后来战争需要,渐渐总揽一区的军、民、财、政,所辖区内各州刺史均为其节制。
中宗时期,作为监察机构的御史台分化成为左、右御史台,左御史监察中央政府,右御史监察州县地方政府,分别为“分察”和“分巡”。
“分察”在德宗年间出自尚书和六部,而“分巡”则分为全国若干道,派去监察的御史成为“监察使”,后改为“观察使”。
唐太宗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将天下按照山川形势、交通便利分为十个“道”。唐玄宗时期改十道为十五道,设置观察使常驻地方。
“安史之乱”后,为适应战争的需要,朝廷在内地增置节度使。同时,在军事地区,观察使和节度使也多由一人兼任。
节度使在其区域之内,可以指挥军事、管理财政、处置行政,甚至有该地区的用人权,说白了有很大的独立性,很快成了割据一方的政治军事集团。中央的监察官变成了地方行政长官,军队首领担任当地的行政首长,二者再进行合并,独立性非常强的藩镇割据局面随之形成。
节度使在自己所辖的割据区内自行练兵征战、自收租税、自用官吏。节度使死后,子孙世袭,兵将拥立新的节度使。到了后期,中央政府也不得不事后承认。
(二)兵制的变化影响
唐代前期的兵役制度是府兵制。府兵的府是地方行政区域州县之外的另外一种军事区域的名称,指的是军队屯扎地,唐代称之为折冲府。当时唐朝的户口分为九等,政府从中选取上等中等之家中愿意当兵的民户(当时下三等民户没有资格入伍)单独编入折冲府,称为“府兵”。府兵平时务农,政府可以免其租庸调(纯收入),农闲时接受军事训练。从二十岁开始服役,服役时自备兵器资粮,分番轮流宿卫京师,防守边境。
折冲府又称军府,唐代全盛时期有六百多个。中央政府直辖有十六个卫,各卫都设有大将军。外出打仗,就由大将军统领出征,而征兵的是上面的折冲府。战事结束后,兵归于府,将归于卫,各归其位。最大的好处就是政府不用花一分钱、不用一粒米就可以征用到几十万大军。而武将使之能战,又不预问政事,干涉政治活动。其次,府兵制是与均田制及租庸调制结合的制度,与当时的经济状况相适应。
但是府兵制在唐中期就崩溃了。主要原因在于唐朝太平时期,府兵的工作本质丢失,逐渐沦为贵族官僚的苦力,开始被人瞧不起,出现了大批量府兵逃亡规避现象。
同时即使是在大战获胜之后,阵亡的府兵士兵也得不到及时的抚恤褒奖,导致府兵士兵和家属的积极性不高。这就等同于自己带刀带粮为国捐躯,死了连个烈士都不追认,谁还愿意去打?因此到了后期,府兵自行逃亡、出外不返等导致府兵资源日益枯竭,府兵制自此崩溃。
唐玄宗天宝年间正式废除了府兵制,取而代之的是“募兵制”,也就是政府出钱招募社会上愿意当兵的人。自此开始,义务兵成了吃皇粮的职业兵,兵将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府兵制下的兵将只有出征时的从属关系,战事完后谁也不搭理谁。但是募兵制下的兵将关系出现了长期统领关系,这种战时统领战后服从的关系逐渐成为个人武装割据的重要来源。这种兵制下士兵易于转化为将领的私兵,他们之间不仅有雇佣关系,长此以往还有感情的牵制。
唐玄宗开元末年,因为好大喜功,募兵制成为主要的兵役形式。边将的权力也逐渐增加,除了军队指挥权,还有行政、财政、监察、人事任命权。加之晚年的唐玄宗不理朝政,朝廷任用李林甫为相,边疆任用胡人当兵作将、卫国戍边。胡人压根儿没有忠君爱国思想,只是为了边陲的财力、物力使用权,最终导致军队布防由内重外轻转变为内轻外重,导致安史之乱的爆发。
养虎为患,安史之乱之后,唐代藩镇割据局面的形成,各节度使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自揽数州的政权,与中央抗衡不断,不同的节度使之间也是战争频繁。这期间,四十多个藩镇或互殴攻击混战,或联合对抗唐廷。
藩镇自京畿长安洛阳,自内而外有唐廷直属控制藩镇、亲近唐廷藩镇、外交中立藩镇、死敌对抗藩镇(河北三镇)。各藩势力镇此消彼长,立场不定,纵横捭阖,连年征战,荼毒天下。
◇安史之乱
唐初全国实行府兵制,共置634个折冲府,其中有261个位于保卫京师长安的关中,故军力是外轻内重,以保证唐室有足够的兵力保卫京师及政权。
唐玄宗在开元十年设置节度使,并允许这些节度使率兵镇守边地。随着节度使军力日渐强大,出现了凌驾中央的气势。天宝年间,边镇累积的兵力甚至高达五十万,仅安禄山一人就兼任了平卢、范阳、河东三个镇的节度使。然而这三地之间地域相连,兵力又于诸镇之中最强,拥兵三十万,是所有藩镇中实力最强大的。而唐中央兵力加起来还不满八万。这就形成外重内轻的军事局面,造成的结果是地方开始反过来威胁中央。
安禄山兼三大兵镇,独掌大军,其中精锐正规军已达到十五万,拥兵边陲,手下骁勇善战。因安禄山得到唐玄宗宠信,引来宰相杨国忠忌恨,两人因而交恶,而唐玄宗又不加干预。所以杨国忠与安禄山之间争权夺利,成了安史之乱的导火线。此外,西北派节度使哥舒翰与东北派节度使安禄山之间,也有裂隙。
范阳起兵
唐朝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一月初九,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
《资治通鉴·唐纪》记载:
禄山乘铁舆,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皆禄山统内,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
关于这场起兵的描述有些夸大,说是安禄山乘着铁车,尾随其后的步兵和骑兵卷起的沙土绵延千里,行军的鼓噪之声响彻苍茫大地。然后说唐朝的太平盛况持续了很久,老百姓已经几代人没有见过战争了,所以听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后,都感到非常震惊。本来河北就是在安禄山统辖范围内的,叛军经过河北的州县时,这些人都望风瓦解,当地县令或者开门迎接叛军,或者弃城逃跑,或者被叛军擒杀。叛军很快就控制了河北。
然后最讽刺的是,安禄山都造反了,有人奏报唐玄宗,唐玄宗却认为这是厌恶安禄山的人编造的假话,不相信。
等到一月十五日,唐玄宗才相信安禄山确实率兵造反了,速速召来安禄山的死对头宰相杨国忠商议应变之策。一面派毕思琛往东都洛阳募兵防守,一面召回远在边陲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兼任范阳、平卢节度使,以防守洛阳。接着任命他的第六子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东征,抵挡安禄山叛军。
由于唐朝的精锐边军大多还没有赶回,高仙芝、封常清临时在长安、洛阳募兵,得到的大部分是市井子弟,缺乏战斗经验,而且还没有经过训练。安禄山的大军虽然遇上阻碍,但由于杨国忠根本没有指挥经验,使安禄山于同年十二月十二日就攻入洛阳。
唐玄宗接到洛阳失守的消息,听信宦官监军边令诚的谗言,在这关键时刻杀大将封常清、高仙芝,使朝廷丧失了两员经验丰富的大将,为后面的惊天祸患埋下了伏笔。
潼关大败
能打仗的两个大将被杀之后,朝中无人,此时唐玄宗不得不起用半身不遂、病废在家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让田良丘充任行军司马,马军指挥王思礼、步兵指挥李承光等人担任属将令,率军二十万,镇守潼关,以抵挡安禄山军队。
天宝十五年正月(756年),安禄山命他儿子安庆绪出兵进攻潼关。好在潼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哥舒翰进驻潼关后,立即加固城防,深沟高垒,闭关固守。安军主力被阻于潼关数月,挡住了向西进的道路。安禄山眼见强攻不行,开始转变战术,先命女婿崔乾佑将老弱病残的士卒屯于陕郡,而将精锐部队隐蔽起来,想诱使哥舒翰弃险出战。哥舒翰深知其中有诈,仍旧闭关不出。
无奈之下,安禄山抓住唐玄宗好疑的性格,开始派人放假军情。唐玄宗接到叛将崔乾佑在陕郡“兵不满四千,皆羸弱无备”的假情报,遣使令哥舒翰出兵,前去收复陕郡。
当时,郭子仪、李光弼等人正在河北攻打叛将史思明,打了几个大胜仗,进展十分顺利。此时形势也确实向有利于唐军的方向发展,各地捷报频传,令唐玄宗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听到假情报后的杨国忠也不停地在一旁煽风点火,要求唐军兵出潼关,与叛军决战。
哥舒翰再三向皇帝表奏:“安禄山久在军中,精通兵法,现在有备而来,利在速战。叛军暗藏精锐,以老弱病残引诱我军,肯定有诡计,如果我军轻出,必然落入叛军的圈套,到时悔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