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厂长搞不懂:“为什么?”
班组里,肖长功在锅前为大家分汤,包科长走进来,冲肖长功使了个眼色。肖长功走了出去。
两个人蹲在车间门口抽烟。
包科长说:“丢的实在是太多了,程厂长办公室的笤帚丢了,昨天,卫生所幼儿园的笤帚也丢了。”斜了肖长功一眼,试探着问:“你说怎么办?”肖长功也皱着眉:“问题确实是越来越严重了,就是破不了?”
包科长摇摇头:“难哪,这些人也有点太过分了,差不多就行了,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是不是,肖师傅?”肖长功道:“是啊,什么东西都应该适可而止。”包科长说:“得给我留点面子是不是?”肖长功点点头:“那是,那是……”
话音没落,肖玉芳端着碗汤走了出来,一边喝着一边冲包科长喊道:“包科长,我们班组也开始喝高汤了,您不来碗尝尝?”
包科长长叹了口气。
车间里锤起锤落,两个班组又摽起来。进度表上的两个班组的箭头直往上蹿。
锻锤上,肖长功看了杨老三一眼,杨老
三看了肖长功一眼,两人又开始较劲。锻锤起起落落,撼天动地。
厂区背静处,肖长功刚拎着小桶离开,走向班组。不一会儿,杨老三就拎着小桶慢慢地走过来。
突然,树后慢慢地响起一个喊声:“不许动!”杨老三一下子被定在那儿了。
包科长从树后闪了出来。
锻钢车间里,批评教育会正在进行。
杨老三低着头站在前面。
程厂长手里拿着笤帚不停地抖动着:“发明,真是一大发明!空前绝后的一个大发明!偷吃笤帚,杨师傅,你怎么想得出来,全厂你是最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也能吃得下笤帚?这笤帚什么都扫,上面起码有着上万个细菌,刘大夫,起码有上万个吧?”
刘大夫说:“不止!起码有五万个以上!”
程厂长问着:“杨师傅,说一说吧,怎么吃的?怎么吃下去的?也让大家开开眼嘛!不说话你是难过这道关!”杨老三道:“那我就说说,严格地说,这是一种破坏公物的行为,更严格一点说,这是一种盗窃行为,我心里非常难过,我是一个八级工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对不起党,对不起厂子,我感到羞愧……更感到羞愧的是,我竟然偷到幼儿园、卫生所、学校……”
肖长功慢慢地站了起来,朝台前走去。众人惊疑地望着肖长功。
肖长功走到杨老三身旁,低下头去:“大家不要怪杨师傅,这事是我先干起
来的,我向大家做深刻的检讨,我是一个八级大工匠,又是全国劳模,我辜负了党的培养……”肖长功哽咽了。
车间一片寂静,大家都惊呆了。
有人轻声地问道:“肖师傅,这笤帚能吃吗?”
肖长功严肃地说:“现在,我向大家做检讨,这笤帚是可以吃的,我姥爷是个中医,我从他那里和书上查出来,笤帚是芨芨草扎成的,芨芨草,又叫白芨,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叶长形,块茎可入药,佐以甘草、麻黄可治消化道系统疾病,中性,温和……这是药学上的问题,不说了……我们偷来后,先是煎成寸长,然后用明矾浸泡几日,去菌去毒,又小晾几日,风干,至透,放到药碾子上碾成粉末,可佐进汤里,变稠变厚,耐饥耐寒……”
杨老三突然说道:“别听他瞎嘞嘞,胡说八道!充什么学问,他就是想来推功揽过,他能有这个水平?事儿都是我干的,和他没关系!”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肖长功道:“事儿确实是我干的,不过,后来幼儿园和学校的笤帚是杨老三干的,这不怪他,他是跟我学来的!”杨老三争着:“我从来不跟人家学东西!他是跟我学的!”肖长功说:“我们班组一共吃了十七把笤帚,我们饿得实在干不动了,我确实是犯了严重的错误,我请求组织上处分我!”肖长功说着,泪水纵横,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个躬。
车
间里静静地,大家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
包科长站起来:“我说两句,我也有责任,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同志们,我心里疼啊,疼他们,我张不开这张嘴啊……”包科长说不下去了。
谷主任眼圈红红的,他沙哑着声音说:“下面,请程厂长讲话。”
程厂长把肖长功和杨老三请到座位上。程厂长轻声地说:“同志们……”哽咽着抬高了声音:“同志们……”说话间泪如泉涌。程厂长擦去泪水:“我们有这么好的工人同志,我们还怕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怕!饥饿饿不死我们,死亡不属于我们!我们要用心里这口气,把锻锤托起来!我决定,这件事不写进厂史,更不能写进个人档案!”
车间里一片掌声。
包科长使劲儿鼓掌。杨老三眼圈红了。肖长功鼓着掌,他的眼睛模糊了……
星期天,肖家院里,一家人围着三个大盆在洗医院的床单、白大褂。
冯心兰催促着孩子们:“赶快洗,下午晾干了,熨好了,赶紧给医院送去,人家等着要呢。”肖德豹问:“妈,洗这么多,能挣多少钱啊?”冯心兰扒拉着指头算了算:“嗯,能挣一块多钱吧。”肖德豹泄气了:“唉,才挣这么两个钱啊?”冯心兰:“这还嫌少啊?一斤苞米面才九分钱呢。”肖德龙在一边说:“妈,那是供应的,粮票还五毛一斤呢。”
肖长功吆喝着:“别废话,快干
。我说,挣了钱给谷主任买包烟送去,不是他看咱家困难,给咱找了这个活,日子也实在难熬。”又对着儿子:“德龙,晚上还要练叉钢,上回闹了个亚军,这次青工比武不能再栽了面子。”肖德龙嘟囔:“饭都吃不饱,还练什么技术,比什么武。”肖长功臭骂:“你说什么?就你吃不饱?谁吃饱了?看你那窝囊样,就惦记着吃,吃不饱肚子就不干社会主义了?就不反帝反修了?说别的没用,晚上还得给我练!”
肖德龙小声嘀咕:“这哪是休息啊,真不如上班。”
晚上的院子里月光如水,地上有个影子在跳跃舞动。肖德龙吆喝着,叉着圆木练功。肖长功在一旁点拨:“一定要注意,使上腰劲,从腰上发力,看我怎么用腰劲的。”说着,接过肖德龙的钢叉做着示范。
肖德龙行家看门道:“这回看清楚了,我再试一回。”肖长功递过钢叉说:“比赛的时候一定不要慌,要相信自己的实力,这些年我功不会白练。要心如止水,不管什么来打扰,不要乱了方寸。上一回,我和你三叔比武,就是输在心劲儿上。这回你一定要接受教训,把心放平了。”
肖德龙定心答应着:“嗯。”接过钢叉,继续练了起来。
深更半夜,冯心兰在翻箱倒柜。肖长功走进来:“你找什么哪?翻天覆地的?”
冯心兰答:“罐头,上回市总工会来看你,送
的那四盒罐头呢?哦,找着了,在这里。”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四盒肉罐头,用毛巾擦了擦:“他爸,卖两盒救救急吧,玉芳的孩子天天饿得半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