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你说的是你的理解,我相信你。但筱绡是我女儿,我了解她。她往我手机里装那玩意儿的时候,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知道。”这时候,曲筱绡匆匆洗把脸下来了。曲母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只抬起
眼角睨一眼,依然不理她。
赵医生微笑道:“筱绡有时候无法无天。还是谢谢您放她一马,这么快原谅她。”
曲母又斜曲筱绡一眼,但眼睛里有厌恶:“看她还有点儿良心的分儿上。可是……她就这么往我心里戳一刀,唉……”曲母闭上眼睛,不看凑上来的曲筱绡,也不理会曲筱绡再次腻上来。
赵医生一脸困惑地看着母女俩,想来想去,还是说出来:“伯母,筱绡刚才在电话里恶意捉弄的是她爸爸。”
“是啊,我知道。总算她还偏心我。”
“不仅仅是偏心,我这是打抱不平。爸爸怎么能这么对妈妈?”曲筱绡赶紧表功。
赵医生抑制住摇头的冲动,依然平和地道:“刚才伯父来电,只是说一下手机被偷的事,筱绡不该这么捉弄她爸。伯母今天认为筱绡做得对,但万一哪天她也用同样一套对待您,您一定生气,认为她错。就像手机上装应用,如果这回筱绡只在她爸爸手机上装了,而没在伯母手机上装,可能伯母还会认为筱绡干得好。我觉得,伯母以两套行为准则衡量筱绡,要求筱绡,是制造今天矛盾的根源……”
“嘿,老赵,没这回事,你不了解我家,别指手画脚。”
“曲曲要不出去走走,我跟你妈说话。”赵医生却并不退却。
曲筱绡扑到赵医生身边,低声急道:“别,你想说也等以后,别今天。今天我妈已经气疯了,爸
爸的事、妈妈的事,全加在一起,我妈哪儿还承受得住。我妈是女人唉,拜托,别说了。”
赵医生依然大声道:“你爱妈妈,我理解。但摊开了说,才能解决今天的矛盾,解除伯母今天的心结。你放心,伯母也请放心,请相信我的善意,听听我一个旁观者的看法。”
“小赵,你说。筱绡别拦着。筱绡啊,我养你二十多年,到今天,我反而更相信小赵,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赵医生道:“我替筱绡回答,就是因为筱绡做人有两套标准。既然有两套标准,对谁使用哪套标准,心里就有个权衡。筱绡就很明确,她对谁好,看得起谁,她就对谁什么都好。反之,她就事事针对。但筱绡这么做,她自己很吃亏。看她千方百计针对人的时候,总令人忍不住担心——她能对人如此恶毒,心地可想而知;她如今不对我恶毒,是不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哪天我失去利用价值,她会怎么对我;此人不可全信等。只要有一个环境因子被触发,筱绡的行为就会被怀疑上。比如说,伯母把许多财产转移给筱绡之后,正好出了您手机被筱绡装敏感应用的事,我相信您心里有什么被触发了。”
“我……”曲母直起身子,离开沙发背,试图反对赵医生的说法。但赵医生当仁不让地道:“请听我说完,呵呵,您先别偏听偏信。”赵医生以真诚的目光注视着
曲母,曲母竟然忍住了。她做个手势,让赵医生继续说下去。
“我说筱绡很吃亏,因为她不可能娴熟运用两套标准而界限分明。她难免在行为中搞混。大方向不会错,小方向经常错。尤其是在做坏事上,做坏事比做好事容易,一顺手,就做出了。”
曲筱绡一直提心吊胆地听着。她完全是凭着对赵医生的信任,才任其胡说八道,但听到此时,她连忙点头认可:“对的,对的,我经常做点儿小坏事,其实没坏心,也不会把坏事做大,特别是对妈妈。装那个应用吧,好吧,我可能有坏心眼儿,可我真的不会对妈妈使坏。”
曲母白曲筱绡一眼。曲筱绡看到却松口气,因为妈妈是白眼,而不再是厌恶的斜眼。于是,她投奔到赵医生的身边,腻到赵医生身上。
曲母靠沙发背坐舒服了,道:“小赵,唉,别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你为难,我心里清楚了。谢谢你,你这么懂事,我以后也可以放心了。”曲筱绡贴着赵医生耳朵问:“我妈清楚什么了?不冤枉我了?”
赵医生对曲母道:“伯母请别自责,那时候您还年轻,都不比我们大吧,又是遇到最大的不顺心,不必苛求自己完美。筱绡说了,您是她最爱的人。能让她说出这话来,说明您是最爱她的人。”
“到底你们清楚什么?”曲筱绡大声问。
“唉,你还很小的时候,我自己不顺心,
就让你对我好,对你爸玩小心计,帮我捉弄你爸,是我从小培养你用不同标准待人。妈妈有错。”
“不对,那错也错在爸爸身上,妈妈也是被逼的。行了,妈妈,我爱你。你再拿眼睛白我,我就跟老赵跑了哦。”
“跑吧,跟小赵,我放心。小赵,你爸妈怎么管教你的,你也怎么管教筱绡吧。筱绡还年轻,还拗得过来。”
“妈,你不知道老赵有多风流,他说他想念读研究生时候的……”赵医生不得不捂住曲筱绡的嘴,满脸尴尬。曲筱绡原本一直处于弱势,这才觉得扳回一局。
但曲母又内疚又担忧地看着女儿,才知道自己对女儿起了坏影响,不知会不会影响女儿未来的幸福。她反而为曲筱绡深深担忧起来。此时,曲父的电话又来了,曲筱绡打开免提:“筱绡,你妈是不是下午四点到?”
“你去拦截是吧?才不告诉你。爸爸,让妈妈带点儿你们那儿的米糖回来……”
曲母起身将手机夺下:“我没飞去你那儿,你放心。是筱绡捣蛋。你妈怎么样了?”
“什么?这小家伙,我都已经在机场高速上了。浑蛋,浑蛋……”
曲筱绡哈哈大笑,但这回曲母阻止了她。等曲母打完电话,得知奶奶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跟曲筱绡道:“筱绡,爸妈的问题,以后爸妈自己解决,你别替妈妈出气了。你听小赵的,以后对谁都善意
点儿,不仅是对别人好,也是为你自己好。如果你爱妈妈,听妈妈的话,好让妈妈不操心。”
但曲筱绡跳起来,叫嚣着冲回楼上自己房间去了:“烦死了,烦死了,办不到。”
曲母却并不紧张:“从小就这样,让她学好,就跟杀了她一样难。”
曲筱绡伸出头来,尖叫:“老赵,你可以表扬伯母很懂心理学了。真想不到,你这么会拍马屁。”
“这是怎么了?”
没过多久,只听外面院子里一声响,曲母先冲出去看,果然是曲筱绡从二楼露台抓着毛竹跳下楼,飞窜而走。赵医生连忙取车追上去,都来不及与曲母好好告辞。可车子才拐到曲母看不见的地方,他就看到曲筱绡笑嘻嘻地等在路边。
曲筱绡上车就道:“切,我妈总想趁机要我答应条件,今天,她以为是好机会,以为我还在内疚,会答应她,没门儿。她要是在你解释前就提出要挟,我倒是真从了。可惜,晚了,该是她对不起我。哈哈哈……你干吗?”
曲筱绡得意忘形地笑到一半,却发现赵医生做了叛徒,把她送到妈妈面前。曲母吊起眼睛好整以暇。赵医生一句“我先走”,将曲筱绡扔下车,跑了。曲筱绡被妈妈扯进屋去,各种唠叨伺候。
关雎尔手里拿着谢滨非要她看的身份证复印件,惊讶地看着谢滨忽然离座,找出笔记本电脑联网,有条不紊地输入地名,放大,然后,
关雎尔看到身份证复印件上的那个地名。立刻,那名不见经传的地名变得立体起来:它位于某省某市的西北边缘……
“是农村?”
“你怎么知道?”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谢滨便飞快反问。
关雎尔觉得谢滨问得太急,可能是忌讳生长于农村,便小心地道:“我也不确定,就是看这一带的地名不如市区那一带的密集。可能看谷歌卫星地图更直观点儿。”
“没错,那儿不仅是偏远农村,而且还是山村,山上出产不多,所以那边很穷。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懂的。”
关雎尔忙委婉地笑道:“我们这一代,小时候都不富的,相比现在,那时候物质真匮乏。我还记得小时候总生冻疮,尤其是脚上,生好多。冬天爸爸骑车带我上幼儿园,我每次跳下车的时候都没法站稳,冻疮刺痛啊!我每次都想象我是小美人鱼。不像现在,又是羽绒服又是空调……”关雎尔说到这儿,看谢滨似笑非笑,不知他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费尽心思揣测着,小心地道,“可能,你们那边的农村又更匮乏点儿。”
“小关,谢谢你,你总是这么体贴。可其实我们那边的穷是吃不饱和衣不蔽体。你几乎无法想象那种穷困生活,电影、小说之类的大多数是衣食无忧者的创作,若非亲身体会,你很难了解极度匮乏下人的心理,更无法了解贫困家庭走投无路之下的挣扎绝
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