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易拉宝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像两具朽坏不堪的枯骨,稍稍一动便会发出声响。余飞握紧两根铝合金的骨架,静默等候他们离开。
人在等待时最是无聊。她透过展板的缝隙观察他,只见他依然是昨晚那副打扮,一模一样。她正想吐槽这人隔夜的衣服都不换,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看东西是不是重影了,闭了下眼睛再看时,才发现他那件黑T恤上的两只眼睛变成了四只。
余飞:“……”
她无话可说。
再
看时,才发现他不光衣服换了,头发其实也有变化——那个短短的小辫略略往上揪了一些,刘海全扎了进去,露出了一张俊美分明的面庞。
余飞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里见到他,注意到他之所以长相阴柔,是因为五官无一处不生得修美精致。尤其那嘴角眼梢,像极了赵孟頫的书法,如叶发华滋,流丽动人。
余飞轻叹,可惜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那眼底一痕乌青,双眼皮异常深刻,分明就是夜夜夜蒲,睡眠不足。那夜风月愉悦,显然他是个中高手。这样不检点的私生活,想必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小芾蝶倘若加了他这个工作室,只怕会近墨者黑。
她得让小芾蝶三思。
正想着,又有一群人推门进来,让这本来就不算大的房间立即显得拥挤起来。
“我说之前是谁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原来是你们鸠白工作室。”
来的这一群人大多还穿着华丽的古风戏服,有的人甚至连头套都还没有摘下来,显然是刚完成带妆彩排。余飞想这群人应该是刚才提到的“非我工作室”了吧,来者语气不善,看这情势,是网上没有吵够,还要线下拉架?
关山千重——经历过的那一夜先入为主,余飞现在还有些不适应这个名字——挑了下眉,一旁的鬼灯已经说道:“我们预约了十二点半到三点半的实验剧场排练,你们拖时间我们在这里等着,给足了
你们面子,可别蹬鼻子上脸。”
这鬼灯长相冷峻,长身凛凛,着实是个天生做coser的。余飞想象了一下他着魏晋衣冠,当别有一种风度。
那边的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哪里知道你们几点钟来的。刚才还看到你们家这位——”他手指了下关山千重,“关山老板,趁我们排练时在剧场门口晃悠。啧啧,想看我们排练就光明正大看嘛,我们又不小气,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
余飞心想这人可真够欠揍的。果然,鸠白这边的火气一下就被“嘭”地点着了。有脾气爆的已经握起了拳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阴度司,这可是你先挑事的。”
“关山刚过来,以为你们早排练完了,进剧场找我们很正常吧,你们血口喷人有意思?”
“仗着人多想搞事情是不是?想打架来啊,老子就没带怕的!”
房中一时之间充斥满了火药味,余飞愈发对这个一见面就吵架撕逼的圈子没了好感,正琢磨着怎么趁乱脱身,又听见非我那边一个女生的声音尖酸地说道:
“早就听说关山千重虽然是鸠白的合伙人,却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我之前还不信,今天一看啊,还真是跟个小媳妇一样躲在后面!”
这声音在这房间里确实耀眼,余飞循声望去,只见是个下巴尖削的女生。这女生大约是演个妖怪神魔之类的角色,脸上厚厚一
层雪白的妆容还未洗去。
余飞一眼看出这层妆用的是戏曲专用油彩,好看归好看,妆带久了却会对皮肤造成伤害,戏曲演员一般下了台立马洗净,一刻也不想多留。余飞一向庆幸自己唱的是老生,能够“俊扮”,不用抹那么多的油彩,而这姑娘,却还不舍得卸妆。
再看关山千重,他确实仍站在原地没动。鸠白那群人已经被气得全部都跨到了前面,只差要撸袖子干起来。
而他,面对三番两次这样的侮辱,似乎仍然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鸠白工作室之前那个领头的人冷声说道:“跟你们这些人说话,还用不着关山出面。”这个人身材高大结实,估计能有一米九,长得也棱角分明,颇是英伟。他拎着一串道具酒壶,余飞想起来,这人之前被叫做“尹雪艳”。
那女生毫不退让地冷笑了一声,把身边另一个女生拉得往前了两步:
“我看他就是心虚了吧,做了亏心事,没胆子见我们家绫酒!”
余飞心想他恐怕不是没胆子见,他一直盯着你们家绫酒呢。
这绫酒确实就是余飞那日在医院门口见到的姑娘,这时再见到真人细细打量,余飞承认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准确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眼角微红盈盈含泪,楚楚动人。那些cos图片,反而把她ps得太不真实了。
但余飞分明觉得绫酒眼中有一股
怨气,而关山千重眼睛里也没什么浓情厚意,这两人,还真不像一对据说已经在一起两年的情侣。
那女生又说:“我们家绫酒之前就跟你关山千重提过好几次分手,只不过出于一片好心,为了帮你们演完那个舞台剧才忍气吞声留在鸠白。她本来就是单身,来见一下我们社长谈谈事情怎么了?现在还被人骂劈腿、骂荡妇,你关山千重他妈的跟个死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说,锅都让一个柔柔弱弱的女生背,你他妈还是男人吗?”
那绫酒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那个阴度司又阴阳怪气地说:“长得都不像个男人,你还指望他像个男人一样出头?可快别做梦了!”
“我去!”尹雪艳终于忍不住骂脏话了,“绫酒,你和离恨天在网上勾勾搭搭的还是我看到的,分手和好都是你提的,想演这个舞台剧也是你自己提的,现在都成关山的锅了?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骂你,要点脸吧你!”
“行了。”刚才一直垂着眼沉默着的关山千重突然说话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了过去。只见他眸光微抬,看不出有什么情绪,道:
“关山千重那个号的密码我忘了。你要什么声明,我给你出一个。”
房间中顿时沉默了下来,仿佛激烈的战争蓦然间偃旗息鼓。
陡然出现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忽的被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打破——
“有点意思啊关山千重。”
门乍开,走进来一男的,穿着白T短袖,露出两条肌肉刚健的胳膊,走的是阳刚那挂。
余飞仔细一瞅,这不就是那个离恨天么。得,这场闹剧算是越闹越大,没完没了了。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毫无营养和下限的攻讦谩骂的。也不知小芾蝶现在怎么样了,她心中烦躁厌恶,慢慢移开那两个易拉宝的架子,小心翼翼抽身,准备离开。
离恨天一进来,把绫酒兔子样地搂进怀里,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关山千重道:
“之前几年,我三番两次约你见面,你都不给我这个面子。怎么,今儿不还是见到了?”
他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着关山千重,喃喃道:“像……真像……”
关山千重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尹雪艳看了看手机,不耐烦道:“已经快一点了,你们完事儿了快走,别在这扯些鸡毛蒜皮的私事耽搁我们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