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弱衣的脸突然一红,垂下头瞥见美人榻上,被薛婉樱随手闲置其上的一把玉笛。
薛皇后沿着她的目光看去,顺手拿起玉笛,横放玉笛,抿唇轻轻地吹了起来。
音调哀婉,音质甘冽,像淙淙流水,穿过石缝,流到人们心头。
一曲终了,咸宁公主欢欣雀跃地道:“是《杨柳怨》对不对?”
薛皇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去让宫人把你的瑶琴取来,我们来合奏一曲。”
咸宁公主依言向外头走去,一直跪坐在美人榻前没有说话的甄弱衣这才开口,笑道:“我们?”
薛皇后看她一眼,柔声道:“对,我们。”
可我又不懂音律。
这句话在她心里滚了一遍,到底没有说出口。
咸宁公主很快指挥着宫人把瑶琴从自己的屋子里搬了过来,设在寝殿中央,自己盘腿坐到瑶琴前,伸手拨了一下琴弦。
薛皇后却突然出声道:“稚娘,不弹《杨柳怨》。”
咸宁公主愣了一下,停住了手,回过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薛皇后向她投去一个温柔勉励的笑。
甄弱衣若有所思地看着笑容温婉的薛皇后。她可以吹《杨柳怨》,却让身边的人弹奏轻快一些的曲子。
矛盾得仿佛浑然天成。
咸宁想了一阵,问母亲:“那我们来弹《凤求凰》。”
甄弱衣失笑:“此处何来凤,又何来凰。”
薛婉樱也笑了,摆摆手,“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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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饱读诗书,熟知经史,薛皇后在韶乐上的天赋也时常让甄弱衣啧啧称奇,颇为欣羡。而作为她的女儿,咸宁公主在乐理上的表现也可谓不俗。薛皇后手把手教了教了她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咸宁公主就已经能将这首原本不大熟练的曲子弹得极好。
薛婉樱又折回来看甄弱衣,坐到床榻上,先是自己吹了一遍。朱唇微启,嘴角含笑地吹完了这一曲。左右两只手,十只葱白指尖交替掠过玉笛上的哨孔。声色婉转缠绵。薛婉樱为她讲解道:“我手上的,是梁武帝所制的十二律笛,一笛一律。笛最不难学,你记住我刚才是怎么吹的了么?”
甄弱衣听着她的话,像只呆头鹅似的,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且来试一试吧。”薛婉樱说着,将手中的玉笛塞到了她手上。
甄弱衣接过玉笛,先是不错目人真地看了一阵,而后才试着将玉笛打横放到自己唇边,吹出了一个音。
声音不对。她有些心虚地抬头望了薛婉樱一眼,薛婉樱好笑地伸出手将她搭在哨孔上的手指稍稍拉开了一些,而后摇摇头:“姿势不对。”
薛婉樱又教了她一会儿,连甄弱衣都没有发觉自己在音律一事上竟然比自己想的要有天赋上许多,不过一刻钟时间,她已经能学着薛婉樱,将笛子吹得十分有声有色。
薛婉樱朝她眨眨眼,夸她:“做的不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薛婉樱从她身边起身,走到咸宁公主身边,在瑶琴前坐下,代替女儿,抚上了琴弦。
甄弱衣停下手中摆弄着的玉笛,看着坐在琴案前的薛婉樱,不知怎么的,心头浮现出一点点轻飘飘的快乐。
许是她笑得太傻,薛婉樱最后忍不住催促她:“吹笛。”
她低下头,吹出了一个音,和薛皇后适时拨弄的琴弦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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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平静快活的生活很快被打破了,就在几天之后,宫中接连有了两件极为重大的事。
第一件事和陆贤妃的清凉殿有关。
甄弱衣还记得那天早上,她正和薛皇后同案共进朝食,其间有一道拌蕨菜颇为鲜美。她正打算再夹一筷子。宫人突然入内伏禀,清凉殿出事了。陆贤妃盛怒之下杖毙了一个被天子临幸的宫人,动静太大,含元殿和兴庆宫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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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皇后听了小黄门大汗淋漓、紧张地几乎是抖抖索索讲完的几句话,先是皱眉,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小黄门以为自己方才没说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擦着汗道:“回娘娘的话,就是昨日晚上的事。那血流了一地,原本清凉殿众人畏惧贤妃威势,并不敢将这事报到圣前。还是这被杖毙的宫人有一个义结金兰的姊妹,在淑妃的漪兰殿中当值,不忿姊妹枉死,将事捅到了淑妃那儿——”
说到这里,那小黄门抬起头来,看了薛婉樱一眼,而这一幕恰好落到一旁的甄弱衣眼中。
她的心里开始浮上一缕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连一个来传话的小黄门都知道薛皇后和陆贤妃之间有着家族和血缘的牵扯,因而名义上说是传话,实际上不过是迫不及待地向薛皇后求援。
果然她听到小黄门的下一句便是:“还请娘娘移步清凉殿去瞧一瞧吧,陛下知道了,发了好大的火,甚至要降贤妃娘娘的位分,皇次子眼下正在院子里头跪着求情呢。”
薛婉樱没说话。甄弱衣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缕倦色。
累吗?是累的吧。每一日都要面对不可见的硝烟,明明有着美人的皮囊,奈何无不包裹着一颗残忍、冷酷,丑恶的心。
薛婉樱问他:“陛下是什么时候宠幸的那个宫人?”
小黄门的声音低下去:“就在,就在三日前……”
三日前正是天子驾临丽正殿,又被薛婉樱的几句话说得拂袖离去的那一日。甄弱衣不由垂下头,将自己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紧紧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