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晚来一步,没有护到对方一样。
……
谢家出事时,三福正在临街的肉铺前,带着新来的厨娘挑选猪肉。
得到世子受伤消息的三福狂奔至谢府门前,将胸前不断流血的殷庆炎接过来,简单止血后带去就近的医馆。皇城里的天子听到了消息,连派三名太医出来给小世子诊治。
奄奄一息的小世子仰卧在床上,无意识地流着泪。
“三福……我好痛啊……”
“睡一觉吧,睡着就感觉不到痛了。”三福见殷庆炎伸手向他这边摸索,赶忙递过去一只手,让小世子能握着他的手指,求个安心。
他见殷庆炎鬓边下冷汗,疼得嘴唇都在颤抖,想说些什么转移小世子的注意力,可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没读过书,不会说什么风雅又逗趣的话。
小世子突然开口说道:“我把我的好友杀了。”
在殷庆炎接受太医抢救时,三福已经跟谢府门前的人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川他知道,时常去王府门前叫殷庆炎出去玩的那个谢家小孩,瞧着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没想到心眼这么坏。
此时见殷庆炎这么说,三福连忙道:“那种人算不得好友!世子,有害于您的都是坏人,当杀!这人呐,好时,就真的跟您好;坏时,也是真的对您坏。就算是老奴,也有变坏的一天,到那时,您也该杀我!”
小世子怔怔地看着三福,片刻后哽咽着说:“可我不想杀你。”
三福神色一怔,随后笑道:“那老奴会注意,不成为世子需要杀掉的人。”
“你要说到做到……”
“一定说到做到。”
三福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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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永夜难明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
四月的天行难得有雨,天阴云暗,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沂地的风沙多,雨前狂风呼啸,将砂石全都打在窗棂,像无数索命的冤魂,不断敲击着罪魁祸首的窗。
十一二岁的刘子博坐在书桌前,往往一坐就是一整日。他是家中备受期望的长子,得为之后的弟弟妹妹做个优秀的表率……他必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他一手翻着面前的诗书策论,一手执笔记录着读书的感悟。蘸墨速度太快,那些被下人提早磨好的墨水飞溅出砚,染脏了他的浅色衣袍。
如此,才能算是勤奋好学。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贪玩,但刘子博的自制力似乎强到可怕。他长到这么大唯一的一次玩闹就是去姨娘房里抱了一下小弟弟,还失手将弟弟给摔了,被父亲好一顿训斥责罚。
小弟弟是来自大燕的姨娘生的,棕色的头发眼睫,眼大口小,粉雕玉琢,可惜被他给摔坏了。
那他就养弟弟一辈子吧,他害的,他来寻人治。
肩上的担子好像又重了一些,父亲待他愈来愈严厉,日常行走的手臂摆动幅度、用餐时的礼仪规范、与人交谈时的语气与动作、个人爱好与渴求……无一不被严格要求。刘子博时常感觉自己是只木偶,被家人提着行走。
哪敢有什么爱好呢?他听从家人的话,读书练字便是他的爱好。
又敢有什么渴求呢?他是京城中文人子的表率,行端坐正,严以律己,没有什么渴求的事物。
……真的吗?真的没有渴求之物?
其实有,只不过刘子博不敢表露出来,一直在说服自己对其并不渴求。孩童天性尚有存留,世俗礼法也规训不灭。
父亲经常带他去参加文人间的集会,要他多看多听,多多学习,与人交谈,混个面熟,要有出了事时能够帮自己一把的朋友。
为什么会出事?那时的刘子博想,他行端坐正,严以律己,为何会出事?还需要友人来救?
其实这些人也算不上友人,大家都是被长辈带出来撑面子的儿孙,无论男女,都摆着练习过千万次的虚假笑容,与人维系着表面上的客套。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是表面功夫。
刘子博曾在登龙道旁见过群臣朝圣,文人的广袖像是鸟翼,一阵风吹来,刘子博感觉自己随时能展开双翼,乘风而起,飞向九万里的高空。
多么威严啊,臣子。
刘子博想,他有朝一日也要踏上这条长道,展翅飞入议事殿,向天子献济世之策。
戒尺突然打在背上,刘子博匆忙回首,见父亲站在自己身后,面色不虞。
“不可久视前辈,教你的,都忘了?”
闻言,刘子博急忙低下头,温驯地应道:“未敢忘。”
车驾出了问题,他同父亲行走在路边,半路遇见父亲的友人。两名长辈在街边相谈甚欢,后辈需回避,刘子博向两位长辈各鞠一躬,退出数十步。
“卖——糖葫芦嘞——”
令孩童欣喜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刘子博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声音的来处,那些被甩成金花的糖浆立于红果之上,引人垂涎。
父亲就在不远处,刘子博哪敢有什么垂涎之意,匆忙收回了眼中泄露出的一丝渴望,将脑袋又低了下去。
他在心中想要将今日清晨读过的书给背诵一遍,转移注意力,但思绪总忍不住糖葫芦上面靠,平日里看不见也就罢了,一朝看见,就引人去想。
糖浆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会很甜吗?听说山楂是酸的,会有多酸呢?
卖糖葫芦的小贩在街边停下,孩子们一窝蜂地围上去,买到的欢声笑语,没能买到的,便缠问着那小贩明日何时会来。
就算明日小贩回来,他也买不到,他明日要在家里读一天的书。刘子博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要不是不合礼数,都要去拽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停下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