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和他的使徒失去了联系。他意识到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令人厌恶的,脏兮兮的妖魔,从此再也召唤不来了。
他的心中充满仇恨,自从腿断了以后,他的人生似乎只剩下仇恨,世界对他总是充满恶意,仿佛从不舍得给予半点温柔。世人对他鄙夷轻视,个个在心底嘲笑他是一个残废。
但他有着战斗力强大的使徒,能够制作售卖别人没有的法器,那些人不得不假意欢喜地巴结着他。
可是如今,他连唯一的使徒都没有了,他真恨这个世界。
瘸子脸上的肌肉抖动,咬着牙在雪地里爬起身,他修行多年,虽然伤得很重,但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身边空落落的,没有任何东西,天气似乎比往常更加的冷了。
一双乌金色的皂靴停在了他的眼前,瘸子抬起头,靴子之上是精致的云纹长袍,勒着清白捍腰,再其上是一副皎如玉树,俊逸无双的容颜。
那人有一双琥珀色的妖异瞳孔,正含着冰雪,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瘸子如坠冰窟,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这个容貌美艳的男人,是那个女人身边的妖魔。他知道这只妖魔原型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银白色狼妖,强大而恐怖,一招之间就能咬死自己强大的使徒。
来自童年的恐惧一下摄住了瘸子全身,当年他的家乡就是毁在一只
毛发浓密的巨大妖怪爪下。
可悲的是,那只妖魔的眼中甚至根本没有他们这些生灵的存在。他可能只是正在经历一场战斗,或是随意发泄一顿脾气。利爪凌空,吼声震地,海浪一样的毛发席卷,随意地用那擎天柱一般的四肢从村子中踩踏而过,毫不经意地就毁掉了他最为珍惜的一切。
他会杀了我,就像当年的那只妖魔一样。瘸子麻木地闭上了眼睛。
“你还记得一匹青黑色的小马吗?因为他喜欢吃甜食,你小的时候每次都带着一块饴糖在村子后山等他。”空中传来魔物的声音。
“什……什么?”瘸子有些愣住了。
那些浓黑而恶臭的记忆一层层地被剥开,露出了深藏其中唯一的一点清白时光。
依稀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是有过这么一匹小马驹。
那时候村子还在,他也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在村子的后山遇到了一匹毛色异常漂亮,不怎么害怕人类的小小马驹。
他把自己唯一的一块糖果给了那匹小马,从此他们成了朋友。每一次他带着自己舍不得吃的饴糖来到后山,小马就会欢快地向他飞奔而来,舔着他的手心,还让他骑在自己的后背上。
那时的天空洒满阳光,青草地上全是无忧无虑的欢乐。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那匹小马不再来了。小男孩握着手中的糖果,到山坡上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糖化了,不再能吃了,那位朋友
的身影也没有出现过。
之后的岁月,变得艰难而悲惨,痛苦将童年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欢乐深深掩埋。如果不是今日眼前这只妖魔提起,瘸子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生命中还有过这样快乐单纯的时日。
“你的大部分同伴都不能成功,而你却得到了苍驹那样强大的使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那妖魔的声音似乎开始远离,显得缥缈虚幻。
“为……为什么?”瘸子转动着浑浊的眼珠,“那自然是因为我当时的阵法……”
他耳边似乎有惊雷在响起,脑子里乱哄哄的,当时成功契下使徒,得意和狂喜冲淡了一切疑虑。如今细想,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法阵似乎并没有多少高明,自己的法力实际上也根本比不上苍驹的妖力强大。
但为什么他得到了苍驹呢?
苍为青黑,驹为小马——后山的草坡上,舔着他手吃糖的青黑色马驹。
瘸子瞪大了瞳孔,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成年之后,从沉睡中醒来,一路飞奔向你,心甘情愿成为你的使徒,那一刻他的心情,不知你如今是否能体会到一星半点?”
南河看着泥污中的那个呆滞陷入回忆中的人类,从雪地里拔起脚步,转身离开。
留在身后的那个男人,年过半百,身躯残缺,孤独阴涩,身边不再有任何一个朋友。不知此后,他那颗残忍而暴戾的内心,是否也能偶尔想起曾经的那片山坡,和那匹飞奔
向他的马驹。
南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意走回来,或许那时看着那伤痕累累飞回灵界的身影,就忍不住想着,至少能将他真正的心意传达给眼前的这个人类。
……
此刻的袁香儿抱着乌圆坐在鼎州城最大的首饰行,百年老字号福翠轩中。
她问了几家商号,都说福翠轩制作这种金球的技艺最为出众,推荐她来问一问。
福翠轩的掌柜年逾四十,一副稳重憨厚的模样。他拿着袁香儿递过来的金球细细端详了半晌,有些犹疑不决,抬起头来道:“此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依稀就是小店家传的玲珑球,只是损毁过度,图案纹理都难以辨认,还请客人随我入后堂稍坐,容我携此物去请教家中长辈,看看是否还存有当年制作的图纸。”
袁香儿随着他转入门店之后的一间雅厅,相比起门店的华丽气派,后院的这间厅堂倒布置得古朴而有雅韵,显出了百年之家的底蕴来。
紫檀雕花案桌上供奉着金铜古鼎,青花瓷器,两侧一溜的楠木交椅,上悬一副工笔水墨大画,并一对乌木雕刻的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