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还礼,笑道,“众位如此大礼,小王受不起,事关国家社稷,请皇上裁夺便是。”
永煦帝高居上位,面青白,不语。
秦苍道,“臣有一个要求,求皇上答应。”
永煦帝道,“什么要求?”
秦苍道,“心夜名为鬼妾,但毕竟是臣未过门的妻子,臣请求,由皇上监刑,死后以王妃之礼安葬。”
永煦帝的心突然提了起来,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安不祥的预感,事情诡异,但到底哪里诡异,却又说不出来。
永煦帝同意,然后看着秦苍谢恩,起身,在万民之中一转身,背影英挺孤单。
秦苍坐在空旷的厅堂里,看着夏心夜梳洗一新,低眉委婉地从外面的光影中缓缓地走过来。
仿似花开,又仿似有尘封的往事,已发黄,已褪色,已薄脆,但却宛如幻觉般,在时光里,飘忽地行走穿梭。
她严妆,华服,大气端庄,静雅明妍。
秦苍望着她,一步步,到眼前来,在他前方站定,端端正正地跪行大礼。
“奴婢夏心夜,拜别王爷。”
秦苍没有叫她起来,而是缓缓地,在她面前跪坐下,弯腰,额触地,还礼。
夏心夜倏而战栗。秦苍扶起她,抚着她的脸笑言,“千江有水千江月,失去卿,世上便再无明月。”
夏心夜垂首道,“明月常有,活泉难得,王爷心有活泉,自有明月照影来。”
秦苍摇头莞尔,“生离死别,卿,舍得吗?”
夏心夜道,“如家母所说,人活一世不容易,死若不可免,太伤心,也没意思。”
秦苍道,“来生会遇吗?”
夏心夜的眼圈红了,说道,“王爷痴念了。今生知遇已足,人死如灯灭,成死尸,成虫豸,成尘土,成烟灰。一了百了,永不再生,没有轮回。”
秦苍仰面不语,夏心夜复行一礼,对秦苍道保重,起身,由太监引领而去。
直到夏心夜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大门阖然关闭,秦苍犹自痴痴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时转光移,卫襄红着眼眶,迟疑半晌,问秦苍道,“王爷,不再去送夏姑娘一程吗?”
秦苍起身,吩咐道,“备马,备弓箭。备嫁衣。”
卫襄怔愣道,“王爷做什么啊?”
秦苍面不改色地往外走,若无其事道,“劫法场。”
法场
阳光万丈,侍卫的铠甲闪着明晃晃的寒光。安平王离去时人群自动让出的那条路,很遥远,很狭长。
万人之上的空旷。秦苍寥落的背影就好像是一根针,不但刺痛了永煦帝的眼,也刺痛了永煦帝的心。
心痛,而且慌。就这样子夺他的心尖,毁他的至爱,秦苍那性子,就这么走了,善罢甘休了?
迎着日光,永煦帝半敛着眸子望着深邃的苍穹,久久地在脑海中回想着,脚下这一片让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锦绣江山。
人群渐骚乱,永煦帝把目光投过去,缓缓地看见一个丽人在侍者的带领下,款步而来。
万人在侧的逼压,九五之尊的威仪,似乎全然不在她心里,她在明亮的日光里螓首半垂,浅笑柔辉,目光淡润清澄得,好像是青山新雨后,正苍翠湿人衣。
永煦帝在一瞬间直以为她真的是一个妖精。
夏心夜跪地行大礼,永煦帝细视半晌,说道,“夏姑娘,果然好容止。”
夏心夜俯首道,“皇上过奖了。”
永煦帝沉默片刻,走下御撵,亲自把夏心夜扶起来,说道,“国家社稷,民怨如山,安平王更是命悬一线,朕也知道夏姑娘无辜,但是朕,却要不得已而杀你。……夏姑娘,勿怪罪。”
夏心夜垂首嫣然道,“公卿王侯,尚且有一夕陨灭,奴婢身似草芥,皇上更无需怜悯。何况奴婢区区一女子,不敢当家国天下的安危,皇上言重了。”
绵里藏针的话让永煦帝的心突然压得难受,他复打量了夏心夜一眼,深沉审视。
即便盛装华服,她却清淡得仿佛可以随时隐去,偏又不知道从哪儿透着那么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圆融,如水墨,如田园。
二弟他,迷恋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啊!永煦帝对夏心夜轻叹道,“二弟情深,欲以王妃之礼安葬夏姑娘,但天下民怨沸腾,俱视夏姑娘为妖邪祸乱天下,万民请表,定要处以火刑,朕有心回护,可正逢狼烟四起,山河破碎,民怨不可触,朕为君王,亦有无可奈何之处。”
夏心夜言笑道,“一死而已,水火刀剑,焉有短长,皇上多虑了。”
永煦帝淡淡笑了,复看了她清媚的容颜一眼,扭头,挥了挥手。
两个卫士带走夏心夜,永煦帝车鸾起驾,拥挤的人群若潮水,齐压压奔赴刑场。
烧死她。不可以再夜长梦多。
重兵护卫,夏心夜在即将被押入刑场的当口,蓦地听到一声“姐姐”,她惊起回头,却见林依几乎是披头散发地,凶狠地挥舞着长鞭驱散人群。
“劫,劫法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太子身边的便衣侍卫立刻亮出腰牌,厉声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在此,劫什么法场!”
人群归于寂静,且自动让出一条路。林依便一头冲上来,被夏心夜身边的兵士用武器拦住。
“姐姐!”林依喊,然后整个人被秦洗墨拉住。
陆健青在一旁站着,一袭青衫,手拿着横笛,望着她的目光深而温柔。
“呦呦,”陆健青道,“我和你,原来不过是生离,却皆当成了死别。而今原本是相遇,却真的成阴阳两隔。是师兄,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