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人听了都是一惊。连着晏世凉,满屋子都愣了半晌。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牌。
有的人,玩牌玩了几十年,一辈子也未见得有机会见着一次天胡,就算有,拿到手里也不敢胡,怕命薄了,承受不住,泼天富贵何必用在这小小的牌桌上?胡了折寿,只当没看见。
“好牌。”晏世凉瞥了一眼唐道晴的牌冷言道:“唐少爷看来是真的不想活了,这种牌也敢胡,不怕折寿早死吗?”
唐道晴听了一愣,低头一看,还真是天胡。唐道晴看了心里暗自好笑,他分明是为了掩人耳目,随手胡的牌,可没料到,还真就是天胡。折寿的牌,一胡,却掩饰了许多秘密。沈秀书找准机会,往唐道晴衣袋里塞了一张字条。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运气。”贺华珏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唐道晴。
他们今儿打八圈麻将,这是最后一场。打完,各家开始结账。贺华珏的桌上没放现款,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张支票来,填上了银码,给了晏世凉。他果然是来输大钱的。
贺华珏把支票随手一递道:“喏,愿赌服输,给你的。”
晏世凉看了一眼,摆摆手,眯着眼笑道:“打牌不过消遣消遣,这点输赢认真起来可没意思了。更何况,这些钱都是唐少爷赢的呢。”
晏世凉不愿收贺华珏的钱,可又不好拂人面子,只转头问唐道晴:“都你方才的天胡赢的,唐少爷要吗?”
唐道晴摇了摇头。
“看来这钱还没主人呢。”晏世凉冷笑一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含了支烟卷在嘴里,点烟的时候,随手就把支票给烧了。连带着天胡的气运,一缕白烟,在冷夜里缭缭绕绕,就此消散了。
贺华珏看着,没什么表示,只说:“时候不早,我明儿清晨还有事,先回去了。”
贺华珏一走,客也都散了,晏世凉把人都送到公馆门口,挨个送上汽车后,才回转至自家花园。夜色浓稠,连月色都不甚清明,黏腻的月色,把晏世凉的影子拉得细长。他站在石阶上,风骤然冷冽,杜凛给他披了件大衣在肩上。
晏世凉仰起头来,呼出一口烟圈道:“查到了吗?那个沈秀书到底什么来头。”
杜凛听了,俯下身,给晏世凉耳语。
而此时,唐道晴独自在房间里。他躺在床上,觉得浑身发烫,他病了,也许在发烧,只之前强撑着,不露破绽。而眼下,他一进房门,险些站不稳。倒在床上,手里捏着那张沈秀书给他的字条。
沈秀书字迹工整娟秀写着:
“感念救命之恩,愿孝犬马之劳。只恨自己无能,难以救您于水火,却能救四少爷。我与四少爷曾是中学同学,至今仍有书信来往。上个月我收到唐少爷自日本传来的信件,四少爷计划于小年夜归家,唐家落败之事四少爷尚不知情。我可在港口等待四少爷,将其带离上海。具体事宜,可日后商议,四少爷回国之前,我与您还有见面之时。”
唐道晴强忍着不适,拿出先前从客厅里顺来藏在口袋里的洋火,趁晏世凉还没回来,擦燃了把字条烧了。
他虽发着烧,全身无力,可头脑还算清醒,尚能思索一二。
唐道晴看着那信纸燃尽后的死灰和缥缈的白烟,这才想起沈秀书是谁。
是他很多年前救过的一个人。
唐道晴很多年前,想在外交部挂个职位骗骗自己弟弟,为着这些,没少讨那些官门的好。他出资修了不少医院和救济所,顺便还救了个快要病死的少年,唐道晴看人和自己弟弟年纪相仿,也还算机敏聪慧,只是苦命,干脆好人做到底,支给了人一笔钱,足够他读完大学。但之后这小子是个什么造化,唐道晴就没再注意了。他早就快把人忘了。
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是沈秀书。
“唐少爷即便落难如此,也还有人来报恩,真是好造化。”
夜寒霜重,转眼已是深秋。晏世凉披着件薄大衣,挑了挑眉看着躺在床上的唐道晴。
唐道晴没有回应晏世凉,只躺在床上,微微喘着气,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他病了,不知是受寒还是体力不支,突然就开始发热。先前晏世凉逼他玩牌,他就坐在那里一阵冷一阵热,浑身没有气力。只因着沈秀书那迫切的眼神,觉得里面煌煌地燃着一线生机,他才强撑至此。眼下,他将那纸条一烧,将灰烬和残火赶到阳台角落,便脱力般地软在了床上。浑身的血仿佛都被方才那点火星煨热了。
有人能救道宁。真好,他弟弟并非无依无靠。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不中用的。
“生病了?”见唐道晴不回应,晏世凉抬手碰了碰人裸露的脖颈。他手冷,寒得就像秋夜里的霜。摸着唐道晴滚烫的身子,惹得人禁不住地哼了一声,瑟缩着要躲。
半晌,唐道晴才眯着眼,有些吃力地说:“别烦我。”
晏世凉眯了眯眼,他只碰人一下,就知道唐道晴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也病过,病得很久,他知道人烧到什么程度最容易谵妄,又是什么时候脆弱最为痛苦。他懂。因此,以前,他病的时候,身边不需要任何人,只有杜凛。他怕自己无意间泄露了秘密。
他想试试唐道晴。
“沈秀书今天给你说了什么?嗯?”晏世凉冰冷的手在唐道晴身上游弋,他冰冷的手解开人衣襟,在人裸露而发烫的胸膛上肆意抚蹭。唐道晴热得难受,又被晏世凉的手冷得瑟缩,他不喜欢晏世凉抚摸自己,男人的手就像一把阴寒的刀在自己胸口游荡,仿佛要把他的心口剖开。
“没有”唐道晴颤抖起来,他偏着头喘息着说:“什么也没说”
“是吗?你天胡之前,他挨你挨得那么近,他什么也没给你说?嗯?沈秀书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难道不想救你么,唐少爷?”
晏世凉扳过唐道晴的脸,用了点力,唐道晴皱着眉,露出些许不适的神色。晏世凉冷灰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唐道晴,他美艳而倨傲的脸上带着点刻薄的悯笑。他说:“和我说实话。唐道晴。”
“没有真的没有”唐道晴决计是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的。
“我不信。”
实际上,晏世凉让唐道晴玩牌的时候,自己就在另一扇隔窗那抽烟,远远地,同杜凛一起看着沈秀书和唐道晴的一举一动。沈秀书刚一挨近唐道晴,他就进来了。他觉着,沈秀书的确没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可是,他不放心,他生性多疑,而且,他知道,纵然沈秀书是个呆瓜,但唐道晴呢?他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