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你带我进入天渊,我本想拜你为师。我知道当时的你未必能教我什么,但我想呆在你的身边,想帮你做事。那是我便知道,你这个性格,在将来定会遇上难以克服的险境,若是三十年前,你能凭着自己的身手规避风险,可三十年后呢?”男人静静地说道,晚风扶起落叶,沙沙作响,宛如一曲悲歌。
“时间是世上最锋利的杀器,这句话还是你对我说的,可你自己却忘了这句话的含义。年过六旬的人就不应该以身犯险。你这么劝那些年长的前辈,替他们接下一个个危险的任务,自己却将这句警告抛到脑后。就算你想重演一人一刀擒贼的戏码,若有我在一旁掠阵,你又怎么可能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二十年前,你开始收徒弟,那时候我便告诫过你,你的性格太直,收徒只是徒增负担。你当时笑着说没有关系,就算自己死后,这些师兄弟也能相互照应。在天渊这个冷血的地方,你也想让后辈保留最真挚的情感。”男人摇头叹道,“你真该爬起来看看,看看你的徒弟们,如今是否会将刀锋指向陪了自己十数年的师兄弟。”
“不对,差点忘了,这是你的衣冠冢,不论如何你都爬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刺骨的晚风刮得更加凶猛。一人踏风而行,脚步声毫无凝滞,轻快自如,走到男人身后。
“先生是家师的朋友吗?”来者问道。
男人不做回答,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所谓看不清面容,是因为他半张脸上附着面具。
来者正是莫孤沉,他见到男人奇怪的扮相,心中一紧,再次开口问道:“先生……”
“连峰。”男人说道,“我是你师父的老友,但已许久没见面了。”
莫孤沉警惕地看着连峰,眼中的戒备感毫不掩饰。连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将自己的情绪全数表现在脸上,老狐狸就是这么教你的?”
老狐狸,一个很久没听到过的称呼,莫孤沉只在师父和同辈的老刺客喝酒的时候听到过。
“你真的是师父的老友,为何我从未听见师父提起过你?”莫孤沉问道。
连峰答非所问,指了指自己的面具,说道:“你想看?”
“我……”
未等莫孤沉回答,连峰便摘下了面具。面具下的半边脸甚为可怖,血脉经络尽显,甚至连白骨都隐隐可见——他的半边面皮竟然被人剥去了。
“这是数年前的往事,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师父一声,要不是他,我就不只是被撕去半张脸了。”连峰将面具重新戴上,说道。
此人说不出的怪异,莫孤沉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一面双手合十在师父的墓前行礼,一面又分出心神关注着连峰的一举一动。
“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吧?”连峰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你习惯于将所有心事放在脸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情绪。而你再次来到你师父的墓前,想必你遇到的麻烦,和你在天渊里的那几个师兄有关吧。”
“你。”莫孤沉双手握向绑在腰间的刀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用点脑子!”连峰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不由呵斥道:“我说了我是你师父的老友,怎有可能不清楚他收徒的事情。”
“我也说了,我没听见说服说起过有一个叫连峰的双面人。”莫孤沉反唇相讥。
“那当然,他欠我情,对我有愧,这种丢脸的事情又怎么会对你们这群小辈说?”连峰冷笑道。
“什么?”
“你今日来看望你师父,是为了许学启的事情吧?”连峰拂袖一挥,面上一瞬间展现出的怒意化为虚无,冷漠的神情回到了他的脸上。
莫孤沉深吸一气,连这个名字都被他知道了,那说明面前这人确实和师父有不浅的渊源。但这是善缘还是孽缘,就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事了。
“你为何知道这是关于许学启的事。”莫孤沉面色冷峻,但手已经不再握在刀柄上。
“仅仅是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让你失去警戒心了吗。若我是在掌握了不确定的情报下从你口中套话,你刚刚的表现已经让你在谈判中完全失去先手了。”面对莫孤沉不善的脸色,连峰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怪不得你师傅一直让你和许学启一起出任务,没有他,你不过就是一个莽夫罢了。算了,我也懒得在戏弄你这小辈了。”
连峰双手附后,脸上露出难得的怀念的表情,道:“纵横刺,是你是师父和我一起明的,准确的说,是我先提出想法,而后交由你师父完成的。”
“什么?”莫孤沉忍不住惊呼出声,因为他腰间所系的,正是两柄纵横刺。
“伤痕处外侧切口平整,内侧却有血肉翻出的现象,这是纵横刺切割人肌体时留下的切面特点。现场出血量异于常人,这是因为被纵横此刺伤后创口不易愈合。更重要的是,伤口呈现异样的淡紫色,这是纵横刺上自带的神经毒素在人体内作的结果。综上几点,我可以确定人是被纵横刺所杀。而掌握纵横刺的人,在你的师傅去世后,便只有你,和你的几个师兄弟。”
“现在多加了一人。”莫孤沉道。
“我不会用纵横刺,这是被我淘汰了的武器。”连峰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大师兄久不见于尘寰,三师兄行事不会如此暴戾,那便只剩下你的二师兄,许学启会做出这样的事了。”
莫孤沉不再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既然面前这人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推测,自己在他面前任何掩饰或反驳都已经不再有意义。
“我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改由你自己去找答案。”连峰转过身,背对着莫孤沉,语气中充满着不耐,“我已经确认了你的猜想,算是已经帮了你一把,接下来,我不会再帮你,一切皆由你自己做决定。”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延展开来。莫孤沉一言不,走到师父的墓前再行一礼。在令人窒息的无声中,悄然离开了墓地,重新踏入那令他厌恶的腥风血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