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妍霎时间一愣,“你……你……”
“只需要这么告诉他,千金债务,一笔勾销。”
郭妍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明白了她早已掉进一个编织已久的圈套里,从她不停的拆借现金开始。而这个圈套又从何而来,布套有多深,她却无从知晓。
“能做到么?”男人吐了一口烟喷在郭妍的脸上,“能的话,这张支票就归你了。你可以马上拿去还钱,当然,如果你还想继续去赌博,我也不会阻拦。”
他是什么都知道的。郭妍想。
如何决定呢。
郭妍有些犹豫,她已经闻见了危险的味道。可思踱一番,这危险与自己和儿子似乎是无关的。这样不是正好么?很符合她的心意呢。
周正下了课到家已将近六点。
进门,他就看见了坐在客厅的郭妍。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般的狼狈。她裹着毛毯披散着头发缩在沙发里,羸弱的身躯瑟瑟发抖。无神的眼睛红肿而又浑浊。
“阿姨……”周正楞住了。想都不用想,一定出了什么事。
郭妍缓缓的抬头,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鞋顾不上换、外套顾不得脱,周正走到了沙发旁,“您……”
郭妍从来想不到她可以这么适合演戏,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淋漓尽致的一幕剧。
她像极了一个走投无路的老妇人,她无依无靠的蜷缩在周正的胸口,声泪俱下的责备自己,痛不欲生的要结束生命以此来终止那噩梦般的错误。
她是点点滴滴都算计到的。她不能坦然的张口跟他求助,那太不自然,他们之间紧绷的关系不允许这样的行为发生。她需要就这样接近歇斯底里、接近神志混乱的哭诉,然后等他开口说帮忙。他会说的,她笃定。因为他跟她一样爱腾彬。
周正轻拍着郭妍的肩膀,努力的聆听她浓重鼻音沙哑喉咙所吐露的讯息。含混不清、有些没条理,但周正仍旧一点点的明白了,而后,他的眉头紧锁。
他就知道她不会轻易解决掉那些债务,他始终觉得她可疑,可她隐藏的颇深,一方面表现出趾高气昂,一方面奔波于各家不法信贷社之间,她的两张面孔只对他们拿出一张,再加上蔡腾彬的笃定,他就是再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他实在想不到,被逼入绝境的郭妍可以这般倔强的苦撑这么久。
此时的她,无助的像根稻草,哭得喉咙沙哑,绝望吞噬的她体无完肤。她说,我除了死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让我死吧。我也不该对你那么不好,我唯一的儿子,还请你多照顾他。他不是很会与人相处,但我知道他非常依赖你。
你让周正怎么办呢?
一个母亲这般的言辞令他无可推诿。
这个时刻,周正想到了他过世的奶奶,他那唯一的亲人。他深知变为孤身一人是哪般的滋味,他深知失无可失的那般绝望,他深知身边再没有一个亲人的那种感受,他深知……
就因为他知道,他深有体会,他有着不可言说的懊恼,他承受着永远无法更改的遗憾,他就恰恰不能让蔡腾彬再去承受一次。他不知道他是否爱他,但他明白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悲伤。
于是,他掉入了这个圈套之中。在理智无法正常运行的时刻,情感将他押赴刑场。
“阿姨您先别哭了,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您有……哪怕一点点能信任我,告诉我,你究竟欠了多少钱。”周正抽出了纸巾,轻轻的为郭妍擦拭脸颊。他与她这般近的距离,视线所及竟发觉其实蔡腾彬与母亲长的很像。儿子随妈,这话是不假的。尤其那高挺的鼻梁,几乎如出一辙。
“你不要问了……”郭妍抽泣着,“没人可以帮我。你就让我死吧……我死了,也算是结束了。”
“能别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么?你死了你让腾彬怎么承受?你能尽……哪怕一点点母亲的责任么?”
郭妍在心里冷笑。母亲的责任?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
嘴上却说,“我情愿不拖累他,就因为我亏欠了他太多。总不能让他被我的债务拖垮。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处理,是我太天真了……”
“在上次那个数字之后,又欠了多少?”周正捏着郭妍的肩膀,稍许用力,“你告诉我,然后我去解决。”
“你拿什么解决啊……”
难道他真的很有钱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
“这个您不用过问,也不用跟腾彬说,我会尽力处理好。真的,一定不要告诉腾彬。”
双方就这么推拒着,直到时间匆匆流逝,郭妍感觉蔡腾彬快要进门了,才“不情不愿”的拿出了借款合同。听着周正的劝慰,她越来越笃定这个男孩儿不简单。恍然想起他们初次见面,他拎着口袋站在儿子的身边,单纯的可以。但将她接出赌场的那个人……却有些像老道的流氓。不过无论如何,郭妍并不太在意就是了,反正这都将与她的生活无关,她无需知道。说起来,她该感谢他,不是还钱的问题,是他即将要走入一个圈套,而那个套子,郭妍确信会缩紧。郭妍一点儿不在意有人瞄准周正的意图,她甚至有些希望扳机可以被扣下。
注视着白纸黑字的借款合同,周正用力捏了捏额头。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力的范畴。他就是把全部的钱都套现拿出来,也还要差一些。这个一些是六位数起步的。
怎么办?
一边给郭妍安慰,周正一边犯愁。最后,他让她进了洗手间洗洗脸稳定稳定情绪,自己靠着卫生间的门拧死了眉毛。
没人可以借给他这么多钱。对,没人。他不会去开口恳求陈毅。他做不到。是他与他划清界限的,他没道理撕毁。无功不受禄,这是他一贯的准则。若他拿了他的钱……他无以回馈。
可是……不求他,又能怎么办?
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回到左手。反复几个来回,周正终于将它收了回去。
唯一的路被他自己否决了,他只能另辟它途。
无法做到光明磊落,那就只剩下阴谋诡计。这是他所擅长的,他清楚自己这样令多少人走入过绝境,他也发过誓再不走这条路。可……他再没别的办法。更何况,这种地下信贷社本身就是颗社会毒瘤。这该不算伤天害理。
就像是被命运的手玩弄一般,周正发现,每一个令他动感情的人,总会最终让他沦为坏人。
这究竟是悲剧人格,还是悲剧命运?抑或,他注定就要这般兜兜转转?
周正简单给郭妍做了点儿东西吃,然后哄她睡下了。
蔡腾彬还没有进门,他就窝在沙发里,脑海中反复出现念头反复被否决。直到最可行最万无一失的构想浮现。就像被过往吞噬了一般,周正顿觉自己又陷入了相同的境地。虽然他现在是这般的自由,可他的所思所想就如同他还在深牢大狱之中。不容闪失,干掉对自己不利的人。如果说那时候是求生的本能,那么现在呢?你,是不是就是这般阴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