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韶清乐也意识到不对劲来。但韶言神色未变,只是轻轻点头:“那你便随我一起吧。”
“去那种地方也带着他,难道……”黎孤又盯着云修瞅了半天,“难道他真是你欠下的——”
韶清乐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于是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捂住他的嘴。“行了行了,玩笑开一遍够了。”
三个加起来快有一百岁的老东西在一孩子面前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因此黎孤试图将韶言拉入混战的想法以失败告终。
可惜气氛只放松下来一会儿,就被人毫不留情面地打破。
离远远的,韶言便见到那老妪正往这边张望,似乎是要找个合适时机上前。韶言虽不是在韶氏长大,却也认得这位是他母亲的乳母宋氏。
天气也渐渐热起来,虽还未到伏天,也不好让一年近八旬的老妪在日头底下晒着。韶言在心里叹气,也不晓得母亲是怎样想的,竟使唤着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
虽说有主仆之分,但宋婆婆毕竟在韶氏伺候了三代人,尽管韶言不曾承受她的侍奉,
但年岁摆在那里,故而韶言还是对她十分尊敬。
拾起倚在一旁的竹伞,韶言疾步上前,非常自然地将竹伞搭在宋氏的头顶。
“您可是来寻我的?”
宋氏点点头。于是韶言微微一笑,一只手扶着宋氏,一只手撑伞,两个人便晃晃悠悠地往慈安院的方向去。
韶言离去时,回过头看了云修他们一眼。黎孤和韶清乐已经停下来,三个人一起目送他走。韶清乐亦认得宋婆婆,他见了这老妪,便知道是怎地一回事。
但知道怎地一回事又如何?母亲见儿子,天经地义的事。韶清乐没办法,只希望韶言自求多福。
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腿脚虽还算是利落,却还是走得慢了些。韶言身量高,步子也大,如此之好迈着碎步慢慢地走。
不过好在韶言有的是耐心。
“母亲也是,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她若想见我,随意指使个下人来便是,哪用劳累您。”
宋氏走得很稳当,“怪不得夫人,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人虽然老了,却觉得总待在屋里不是那回事。”老人笑起来,“劳碌命,闲不住。”
韶言也笑起来,但他很快便敛起笑容,面上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他试探着问:“母亲她……她最近这些日子可还好?”
“好,都好得很。该吃斋吃斋,该念佛念佛。从燕京回来这一路,她一直和我念叨着您呢。听说您去了不咸山养伤,夫人竟也要跟去!我心想养伤
也讲究个静养,夫人见了您反倒会伤心,再哭个没完可怎生是好,因此好说歹说给劝住了。”
宋氏就像每个年纪大的老人一样,话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地变得絮絮叨叨,但韶言很有耐心地听着,没露出半分不耐烦,哪怕他知道宋氏说的几乎都是假话。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韶言很清楚,池清芷心里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并生啖其肉,哪里会如宋氏所说那般!
“老奴也知道您担心什么。”宋氏的声音将韶言从沉思中拉回来,“夫人毕竟是您的母亲,您又是她亲生的儿子,俗话说的好,虎毒尚不食子。无论如何,您都是她怀胎七月生下来的孩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事已至此,她已不会再……”
“婆婆!”韶言打断她,“我谢谢您,但,但我现在已经不会再自己骗自己了。”
“您是看着我母亲长大的,比我们都了解她。您说实话,若我没救回来,母亲她当真会为我流一滴泪吗?”
韶言微笑着问:“当年慈安院里发生的一切,您不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早已没了怨气,是以一种叙述过去的口吻来反问。宋氏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珠看向眼前笑意盈盈的男人,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对这位二公子可谓是一无所知。
“可我也明白,您说的对。”韶言的语气突然软下来,“当初的确是我做错了事,母亲惩罚我也算无可厚非。”
“
是我对不起她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怕是伤在我身,却是痛在她身,我又怎忍心让母亲为我心痛呢?”
他这一辈子有过太多言不由衷。韶言早以为他已经习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此时嘴里每吐出一个字,五脏六腑似乎就多缠一圈,让他恶心到反胃。
韶言又恢复到先前那副温和乖顺的模样。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宋氏猝不及防,看向他的眼神也愈发迷惑。
但韶二公子还亲亲热热地扶着她,“您老小心路滑。”
“我在山上养伤,也是日夜思念着母亲呢,恨不得如南归燕一般飞入母亲怀中。可惜回到书山府又有了一堆琐事,总是抽不出时间来拜访。您说巧不巧,我心里刚想着要去看望母亲,她就叫您来寻我!这可能就是母子间的心有灵犀吧。”
“……二公子当真这么想?”
“我自然这么想,我还担心母亲不这么想呢。她有心同我亲近,我自然也愿意同她亲近,高兴还来不及呢!”
韶言语气里全是欣喜,面上也都是笑意,然而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这出戏到底什么时候能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