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常理不可揣测的天才,他们也只能当自己多年苦修都是修到了狗身上。
之后便是一切休提,老会也只能带着老友离开,他原本准备以老友为引子提起的另一件事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毕竟今日谁都能看出来,这位天纵奇才,显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再多逗留,也是徒增厌弃而已。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周然凝视着堂前那副苍松图,他当然明白老会这次来找他,其实并非是为了什么引荐老友之类的事情,反倒和他现在唯一关心的那件事有着关系。但是那又如何,不把堵在心中的那件事分辨清楚,他实在是没有理会别的事情的心思。
事有轻重缓急,对他而言,他的疑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用之,如今见得高山了,有什么想法吗?”
离了客房别院,吴道冲忽然停步,询问自己的儿子。
“确如父亲所言,高山巍峨,无论樊城还是泰州,都不曾有能与之比肩之人。但是锋芒毕露或许才堪易折,不一定能走得长久。”
没有亲身交手,吴用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服。他虽然不想显得自己嫉贤妒能,但是在自己父亲和长辈面前,也没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目光回望那间客房别院,高山是见了,但是山间云雾弥漫,总觉得是自己看不真切。
“你能明白这道理倒是不错,只是有时候并非是刚过易折,而是锥处囊中。”
“你没见过他的剑术,可是父亲和你江叔都见过,哪怕是我们,也不一定能在他这个年岁能够踏足那般境地。原以为只是一般的青年才俊,那么有你引荐,入伏妖司也算功德圆满。但如今,恐怕只能由我上报龙,让龙定夺了。”
“辛苦父亲了。”
吴用之当然明白自己父亲的苦心,今日来此之前他也和父亲商讨过此事。妖族势大,若非朝廷之中龙等伏妖司座倾力维持,恐怕各州妖邪早已泛滥成灾,难有百姓容身之所了。所以招纳贤才本就是伏妖司的公事,哪怕之前被那位高山落了面子,只要不违背除妖大义,那都是可以忍受的。
更何况,吴用之早就在父亲的照妖宝鉴中看到那人一身升腾不灭的杀妖孽气,那就是与妖邪势不两立的最好保证。这样的人,怎么拉拢都不为过。
毕竟他吴家四代均为伏妖司的骨干,如今到了他这里,除妖大义早已经坚韧如钢,不可动摇。
“我倒是不怕这样的辛苦,只是这位周少侠明显有别的心事。安平,恐怕此事还得你多关心一下。不是我说,你的心思也该往青岚和喜君那里放一放了。”
“罡境巅峰的中流砥柱,对于化形的妖邪竟然是那种态度,说不得,根源就在你身上。”
这些话,吴用之可不敢接,只得默默和自家妹妹溜走。两个老头子多年好友,什么话都能说,他这种小辈要是掺和进去,恐怕是真的要挨打的。
而看着小辈离开,老会江安平才讪笑,平复一下羞恼与尴尬的氛围。
“在小辈面前,给我留些颜面吧。安丰的事情已经令我悔不当初了,如果我能早点开解他,恐怕之后也闹不到那个地步。青岚的事情,你也知道,他这种人认定的事情,哪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拉不回来也得拉,这段时间,青岚似乎有意躲着我。如果你再不上心,我怕你江家又重演之前旧事。那时候说不定我也要动一动这把老骨头。”
只是都是多年熟识,几乎是一同长大的两人,吴老头如何会给老会留面子。他对于自己老友这两年的作为早就有所不满了,他也并非没有提醒过,只是因为那是江家家事,他不便过多插手而已。如今错已铸成,当然要斥问两句,以倾泻心头不满。
更何况,又现了某些不妙的端倪。
“青岚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和安月···诶,更何况,我确实亏欠他们许多。”
“所以你就放任一个罡境巅峰一辈子只想做江家的管家?如果不是咱们多年的交情,放任谁这样暴殄天物,我吴道冲都要请他吃上三五剑的。”
面对这样的威胁,老会也是自知有错在前,自然不敢嘴硬,只能讨好似地解释一番。
“何至于此啊!今后江家不都是喜君主掌,青岚再执拗,他还能违了家主的意思不成。毕竟当初也怪我,如果不是我带青岚见识了朝云盛会那样的大场面,又遇到安月那档子事,恐怕他也不会心灰意冷,只想一心护住江家这个小家了。”
“所以我才说,你得更加关心关心你家喜君才是。”
而这些讨好和解释,只换来吴道冲袖手而立,目光依旧锐利分明。
“我有些预感,恐怕那晚这位周少侠不仅仅是邀请你家喜君赏月。他今日虽然颓然,但是心中主见是分明的,这显然是在等某些结果,这种惫懒姿态恐怕是被某些事情牵绊了心神。”
“你这剑心通明的境界还能有这种效果?”
虽然明白老友的分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老会还是忍不住调侃两句。
“你怕不是自己为老不尊不太好问,准备让我帮你探听八卦消息吧?”
“江安平!”
“好了,我懂。喜君那里我一定问清楚,不过你家玲珑恐怕就别想了。你也看到了,这小子心气极高,心性锐利至极,恐怕容不下他人的。”
赶在老友爆之前,老会已经一溜烟儿跑没影了。纵然毒伤初愈,对于他的行动也没有半分影响,只是吴道冲也清楚,恐怕这位老友的寿数也就将将这几年了。
数十年前,他因为家世入了伏妖司,而江安平则立志要自行组建一个扶保两淮的组织。
“我受不得拘束,心里又只有自家人。”
“伏妖司这种地方,哪里适合我呢?”
“若我真的能够扶保一方,那便圆了我儿时的梦想。我就是这两淮之间唯一的大侠,我不要天下人,我只要家乡父老闻得我名,都知我是义薄云天的侠义之士,都唤我一声江大侠。”
枯瘦的手掌攥紧腰间的铜镜,吴老头半是欣慰半是怅然。
“你倒是圆了梦,可是我还在路上啊。”
如若世间事皆如连环往复,彼此扭结相套,那便是无数不得脱身的苦宅樊笼。自儿时提剑习武,至如今已有四五十载,他须都已经熬到了霜白色,却依旧没有达成那时与江安平约定的豪言。
或许这样的日子是苦的吧,但是他倒也时常乐在其中。在路上自然有在路上的好处,若非时刻警醒自己,他又如何能凝练出通明的剑心呢?
而此时,回荡在吴老头耳边的,却是刚闻得的那句唱词。
“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