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径踪用身体遮在她的面前,望着她瞥去一旁的眸子,满脸诚恳道:“不管姑娘怎么说,对于姑娘的好意,在下都铭刻于心。”
“铭刻于心?”云海棠几欲离开,却又因为他的这句话堪堪停住身影,“你的心是不是随随便便便可拿刀划刻?如若那般,岂不是要千疮百孔?”
说完,她倏然想到,莫不是窦径踪当自己是青楼女子,所以说话才会如此轻浮。
那日,她在倩影阁中争夺花魁,只因在京城中,认识她的人屈指可数,故而并未遮面,想来也不会有人认得出来她是谁。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窦径踪几次三番地跟随自己,会不会是和当年一样,把自己当青楼女子,所以情有独钟?
听了她的话,窦径踪并不恼,反而道:“姑娘乃将门虎女,便是被姑娘刀枪所刻,亦为在下之福。”
窦径踪,你的嘴里还真是抹了蜜!
可惜,我云海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云府遗女了。
这些话你若是说给过去的云海棠听,她倒是可能会感动得不能自已,但现在,却如同这漫天冰雨一般,在心中残留不住一丝温情。
“你是在威胁我吗?”云海棠冷言道。
想到他突然的荣升,她心中蓦然发觉,窦径踪原来并不似自己认为的那样简单。
在这个明争暗斗的朝堂之上,仅凭他这样的年纪,就能做到如此官阶,没有些手段,她是不信的。
以前,只是她看不透他罢了。
此刻,他单单点出自己是将门之后,莫不是要将那日自己在倩影阁之事抖落出来。
毕竟,知道新花魁便是她云海棠的,满京城至今也只有他一人。
窦径踪果然心思聪颖,云海棠的一句反问,让他立下明白了她的担忧,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抿了抿唇:“在下确实不知姑娘那日为何会登上台,争夺花魁一名,想来必定有你自己的隐衷,或是某个苦楚,但在下能看出姑娘绝非轻浮之辈……”
“够了!”
他的话没说完,被云海棠顿然掐于雨中。
她最不愿听见的,便是眼前这人一副读懂人心的话语,他好像总是这样,对她的心思明察秋毫,体贴入微。
无论是她上一世对父将“失军”的质疑,还是这一世与贺疏影争斗的执念,他总能一针见血地道出她心中所想,让人无法否定和拒绝。
窦径踪怔怔愣住。
几日前,在倩影阁中,他见眼前的姑娘温情似水,于一众娇艳中显得那么清绝而独立,一首惜花吟,听得人如痴如醉,一曲胭脂泪,拨得人黯然销魂,早就被迷了心窍。
而后,又在长街中,见她忍痛捂着渗血的指腹,让人忍不住爱怜,恨不得立刻替她受下所有的痛楚。
云海棠淡淡离别的那些话,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天高云阔……各生欢喜”,仿佛两人并不似今生初见,而是羁绊许久。
窦径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数年苦读,从未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之上,而今见到她,却莫名地生出缱绻情谊,浓得化不开,让自己都生疑。
从来只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却不信真实中会有一眼万年的他,这几日的辗转难眠,潜已知晓自己动了心。
可眼前的女子却总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冰障隔在两人之间,让他即便站在她身侧,也遥不可及。
云海棠不知该怎样与他解释,只知晓自己不想再与之纠缠。这一世不管他青云直上也好,钟意深情也罢,都是他的命,与她无关。
她孤绝地将他置于身后,转身夺入雨中,临走时丢下冷冷地话:“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脸上是泪水亦或雨滴,似乎早已分辨不清。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云海棠用袖角干脆地抹了把脸,自讽道:果然自古深情被辜负,唯有薄情得人心。
窦径踪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只觉得心头一阵落寂,他缓缓收了雨伞,犹豫之后,还是坐进了马车。
他午时前要进宫谢恩,在路过顺天府堂的时候,碰巧听闻今日堂审的,是骠骑大将军之女医死了人的一案,所以停下,前来作证。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顺天府堂大门外的石狮子上,会正好绑着那个小药铺的伙计。
绑他之人又会是谁?
原就是我的错
顺天府堂坐落在京城的东北角,离城东的将军府并不甚远,只不过雨天步行仍需要些时辰。
云海棠选了一条小径,虽有些冷清偏僻,却可以抄近一些。
蒙蒙细雨并未很大,却尽可打湿衣裳,她举起衣袖,堪堪挡住头顶,走了一截,想着还是先避避雨,于是,在一处廊下停立,顺便将身上的雨滴打落下来。
刚才大约走得急,身上的粉红暗花袄子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几处小小的泥点。
她正低着头用衣袖擦拭,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云海棠抬头望去,只见一辆四轮平顶轩车正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行至廊边渐渐停住。
马车上的窗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白俊的面庞,那人扬着嘴角,勾出一个优美的弧。
“璟王殿下!”云海棠认得车上之人,遂朝着车厢福了福身。
萧承祉笑得温和:“不必多礼,快上车来。”
云海棠的心蓦然有些突突地跳,早已是刀山血海中滚过的人,在他的面前却依旧不能淡定从容。
她有些犹豫,萧承祉已放下窗帘,从马车前探出身来,朝着她道:“我在此顺路,正好送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