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担心下雨吧,云海棠心中想。
可是任凭她在马背上如何的冷静,从心头翻涌起的眼泪,还是迎着风,止不住地流。
这一世重新来过,一切都改变了,窦径踪提前擢升了户部侍郎,阿爹已经迁任了浙苏总督,外祖母也将隐藏多年的心事终于告诉了她,她也没有机会再提兵刃,从此决定一心学医……可是,如此一来,她便再无可能与那人相见了。
既然不可得,不如便忘却。
但是,她却忘不了。
哪怕在与萧承祉的忘情中,哪怕在与顾允恒的对视里,她的脑海中,始终会有那个人的影子。
她的心中隐隐透着伤,就像这天空中堪堪欲坠的乌云,那是他后背插满的箭羽,穿透了他的身,扎进自己的背里留下的痛。
她知道,那些箭,有多疼。
那是西境大宛特有的龙结草之毒,涂抹在箭镞上,厉似挫骨,犀若断经。
她的背脊只因被其中的一支箭镞划破,那毒便深入骨髓,让她痛不欲生,夜不能寐。
即便是她试遍江氏所有的秘方,悉心调养了三年,却还是在嫁入窦府之后亦未能痊愈。
毒入精血,从此一生,代代无穷。
云海棠正是因此毒未解,故不得与窦径踪同寝共眠。
好在,她的毒伤并不深,不过是浅浅地划过表皮,连血都不曾渗出,疗了几年之后,只剩偶有阴雨天会觉骨骼酸痛,其他的,倒是能忍。
但是,她不敢去想象,当初救下她的那个人,在承受满脊伤痛时,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怎样的生不如死。
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漫天风雪中埋葬将士们时,云海棠曾经想,如果能见到他便好,起码他已告别了那些痛苦,好好地安息。
可是,任凭她如何的寻找,始终找不到那人的尸骨。她甚至害怕,害怕他还活着,那他的余生会是怎样的煎熬。
今生,不知你是谁,不论你在哪,我只想你一切都可安好。
夜风已凉,愿君无痛。
不寻常的事
坤安宫镂空的龙凤石雕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金光闪闪,宫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声音,像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繁复的锦绣帷幕低垂,萧承祉立于帷幕外,隔着淡淡的檀香,望着室内模糊的身影。
里面的人不开口,站在外侧的他便也不说话。
“担心我会去害她?”凤舞九天的氍毹上,轻缓缓地走出一位穿着袭锦长袍的老妇人,一手拿了只翡翠玲珑杵递给身旁的宫女,只是垂着眸子,望向面前萧承祉的方向,微微笑道,却并不看他。
她的话轻徐悠远,并没有一丝锋芒,却让听见的人不禁胆颤。
萧承祉倒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他始终不知道太后的心思。
他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但太后待他并不似一般皇祖母般的亲。她从来只教他多读书,说,他哪怕是个最不受器重的皇子,也不能怠慢了自己的学业。
萧承祉儿时并不懂,自己为何要学那么多的东西,只觉得太后待自己很是严苛,一旦学有疏漏,便罚在坤安宫的殿外长跪不起,直至他能将当日所学悉数背于她听。
所以,现在即便长大成人了,但只要是在太后的面前,萧承祉依旧是从前一般毕恭毕敬的忐忑模样。
“皇祖母,孙儿不敢!”萧承祉的眉角微微地皱起,在眉心间形成一条浅浅的沟壑。
刚才,他一路快马加鞭疾驰入宫,是因为侍卫来报,出了件不寻常的事,太后娘娘一早派人去了北幽所。
太后素来不喜欢曹贵人,准确地说,咸平帝的妃嫔,她一个也不喜欢,早年的皇后,薨了的庆妃,出家的德妃,这些都是咸平帝中意的人,并非她心之所选。
儿子做了皇帝,不听她的,她无能为力。
但孙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便只能由她做主。
就算是没了亲娘的太子并不是从小养在自己身边,但最终不也只能娶了自己的孙侄女叶笙歌嘛。
萧承祉虽有个曹贵人,但在冷宫,倒也是与没有的一样。
不过,今日,太后却觉得,有个曹贵人也是好的,起码她是萧承祉的生母。
这个四皇孙,从小听话懂事又孝顺,成了年,还依然如小时候一般,将所有俸银都交由自己保管,可是,总与自己并不亲近。
他从小就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想法,别人都道瑾王殿下单纯,但在太后眼里却成了城府极深的一个人。
“坐。”太后微笑着点了点自己身旁的坐榻,示意萧承祉坐在自己旁边。
太后呷着茶,轻声道:“昨日,听闻你生母病重。”
萧承祉听了心中一惊,没想到太后亦知道了此事,嘴唇微微紧闭,抖了一抖,方答:“是。”
“放心吧,我已派了太医去瞧。”太后的眸光温柔,像极了一位慈祥和蔼的祖母,“这样的事,你也该于我说的。”
听闻此言,萧承祉立马起身站了起来,拜于太后:“孙儿知错了!”
“呵呵……”太后让身边的宫女将瑾王殿下扶起来,“事出紧急,救母心切,又有何错!”
萧承祉不敢言语,心中知晓太后这样说,便是责怪。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太医瞧过了说,曹贵人的身子已无大碍,我一早也命人送去了鹿茸胶脂羹,只是亏空了些,多给她补补。”太后放下杯盏,终于抬眸望了望他。
萧承祉仍是一副紧张拘谨,心道揣度,太后娘娘怎么会好端端地派人去看他生母,难道是他与云海棠私入冷宫的事,被外人知晓了,告之了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