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棠此前曾听闻过有关郭铭的传言。兵部尚书郭齐瑞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公子,余下都是小姐,本是希望他能传承医保,走兵武之路。却不想他的好大儿,从小生下来,身材便比普通孩子圆润,提枪拿棒什么的,都费劲得很。
偏偏这位公子,打小就痴迷医药之学,后来竟一路参加竞考,坐到了太医院院判的位置。
京城之中,他不仅医术高超,更有着一颗仁爱之心,无论是对待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地为他们诊治疾病,即而受众人敬仰。
云海棠今日一见,连葛洪这样的府尹大人都对他尊敬有加,想来果然名不虚传。
“郭院判,此案首尾,想必您在后堂已经了解清楚了,因为本堂不通医理,所以还请您帮忙指点一二。”葛洪敲着卷宗,问道,“云氏所开的甘草干姜水,会不会是霍氏致死的原因呢?”
郭铭坐在位上,搓着一双胖乎乎的手,像是揉着两团柔软的棉花,半晌无语。
云海棠心中焦急,他身为院判,为什么却连这样的断诊,都不直接说呢?
郭铭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干姜、甘草,两者确实皆无毒性……”
此话一出,堂外的百姓发出一片吵杂之声:“郭院判说的肯定没错!”
“对!那这位小姐当是无罪了!”
云海棠舒了一口气,这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过,会不会是和什么别的药食相冲了,目前无凭无据,便不得而知了……”郭铭收回目光,转而道,“下官只是依药断理,医药外的事,还请府尹大人裁决。”
和其他药食相冲?
云海棠责怪自己,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到底还是浅薄了,原以为自己开出的方子,万无一失,却在郭院判这里,直接引出另一层可能。
姜还是老的辣,医药之术还是太医院的厉害。
葛洪也略有皱眉,按照郭铭所述,霍氏之死,便有其他可能,先已目前掌握的情况,又不能决断是否与云海棠有关。
霍氏乃孤女,故而霍氏之前是否还吃过什么其他药方,已无对症。
之前,他便派人在霍氏家里搜寻,并没有发现什么其他可疑之物,于是,又将堂下待问询的邻里几人一一盘问,却皆说不知。
此乃开年的第一个命案,不能断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葛洪正踌躇之际,堂外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喘着粗气,声音厚重:“在下有证!”
未来不可期
云海棠听到堂外之声,暗自闭了下眉目,心中叹道:冤家路窄!
宣声之人已解了绑在石狮子上之人,急急往堂中走来。
他身披苍银雾白鹇纹长袍,衣摆随着步伐匆忙摇摆,手中的雨伞悠然垂落,在大堂冰冷的石砖上绽放出朵朵水花,如水墨画般晕染开来。
云海棠未及侧身,已觉那如炬的目光穿透雨幕与人群,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葛洪见眼前之人身穿朝服,乃朝中官员,客气问道:“请问堂下何人?”
“在下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窦径踪。”窦径踪将伞放落一旁,拱手道。
“不知窦大人如何做证?”葛洪望了一眼被他推搡进来的那个落汤鸡,心中已明了了几分。
在京城做顺天府尹,虽说官衔不大,却头疼得很。
都说京城里,五步一位王,三步一个官,虽说夸张了些,但也差不多是事实。
葛洪只是正三品的官,但每每过堂审讯,堂下之人时与京城权贵有所牵扯,故而行事总是万分小心。
尤其是那种初入仕途之人,虽然品阶不高,但谁也不知道日后光景。
眼前这位年轻人,面色苍白而精致,但双颊凹陷,加之不时的喘咳,透着淡淡的羸弱,宽大的朝服之下,一双手微微拧成拳,好似比堂下的女子还要紧张。
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虽然此人此时只是正五品的司郎中,但观其神貌和谈吐,儒雅而不俗,还透着初入朝堂的清爽,年轻人的未来不可期啊。
葛洪依旧恭恭敬敬,耐心地等着他说。
“下官素来有喘鸣之症,前几日一时疾发严重……”窦径踪说到这,略顿了一顿,轻轻望了眼玉立身旁目不斜视的云海棠,“所以便在北市长街的小药铺里买了些止喘的药。”
葛洪的手指在金木堂上微微敲着,心中揣度着他看似不像个说谎之人,但堂堂五品的司郎中却不在江氏药铺拿药,而去北市长街的小药铺,仿佛也并不合理。
他虽没有明显质疑,但犹豫之色已露于表面,只听得窦径踪继续说下去。
“那日,下官买药之际,正好撞见霍氏前来取药,还请府尹大人问清所取何药为妥。”
云海棠蓦地转过头,看向窦径踪。
她相信他那日确实会在北市长街的小药铺里买药,因为当时他的喘鸣发作,定是顾不上店铺好坏。
只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出堂为自己佐证?又为什么会认识城南霍家庄的霍氏?为什么他总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都是紧急时分?
她满脸狐疑,一时间,甚至有点忐忑,莫不是他也重生了?所以带着上一世亏欠的记忆,来弥补自己?
窦径踪见身边的少女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那笑容中透着淡淡的苦涩与清冷。
她微弯的眼眸如秋水般清澈,但也只是一瞬,笑容便像凝固,而后瓦解,只留下一个清绝的面容,坚定,无畏,也无谓。
他看得出神,却被堂上的府尹大人的声音唤回了魂:“那你可记得霍氏取的是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