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红彤彤的照亮了全球。何国昌吃了早饭就兴致勃勃地跑去苏童的家里,拿出了那张盖了红章的纸,往桌子上一摊,说:“童娃子,你吃了饭就去上班。”
苏童连那张纸也没看一眼,说:“国昌叔,班我不上了,那份工作我不要了。”
何国昌的兴致一下被扫了个精光,愣在那里,神情像被雷击懵了,一动不动的把苏童死盯着看。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愣小子耍了两天下来,居然敢攻击他这个大队长的心。这两天跑来跑去的忙疯了,图的啥,这里面有自己的一份面子。这面子争回来了,他却反而不去了,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何国昌老半天才从那种懵相中回过神来,问:“为啥?”
“我还是当个农民好,种地单纯些,我妈的病也离不开个人。”苏童回答。
没等何国昌说话,苏童已经把那本笔录本交了出来,那上头是他工作以来,每次下乡的所有记录。
他妈在床上已经听见了他们说话,气的直踹大气,半吊嗓子半吊气的骂他是个短命儿。
何国昌问他原因,问不出来。做思想工作,也不接受。一直熬到晌午,千言万语最后换来的还是那一句话,那工作他不要了。
何国昌气冲冲的走了,回到大队办公室把那本笔录本往桌上一甩,大骂那些举报者。
邱山清忙过来劝慰,像是被这件事情渲染了,后头也跟着骂。两个人商量接下来这工作又该怎么做?
邱山清建议的说:“是不是再来一次选举,重新产生一名技术员?”
何国昌把头一抬,摆着手,说:“不,名额暂时空着。明年开选举大会,还得让那小子上。”
“嗯!”邱山清点着头说,“明年满十八岁了。”
苏童就是这种傲骨,跟那场学校的风波一样,见不得人说闲话。这两天在家里一边琢磨,一面想这件事。期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他这份工作是走后门,是何国昌提拔上去的。让他提前下乡实习,等于给他铺一条路出来,好在选举大会中获胜。
确实,他违反了选举大会法定年龄的规律,这一点,他还找到了有关于这方面的条文。
他想,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像这样的丑事,即使是像搬金子般的好事也不能去做。在人家面前,在社会中混不下去,挺不起腰杆,也抬不起头。哪怕饿死都比这个强!再者,他不信这个邪,不要那份工作就真的会饿死?
嘴巴说了不算,他在说明了不要这份工作的第二天,就开始为明年的春忙作准备了。空闲时间里,其实也没有空闲,我们说的空闲是照顾他妈的时间。其余的时间,都耗在上山挖药,夜里摸螺丝虫,掏黄鳝,再把它们拿去零散叫卖来增加一点收入。虽然微薄的可怜,但总比以前好了些,汤里,面里能闻上一些油腥味。
他有一块心病,就是他爸死时在大队借了台账,至今还没有还完。口粮不能再卖了,母亲还指望着能喝上一口粥。十一月的空气渐渐冷了起来,时不时的还夹着冻风。整夜整夜的睡在地铺上,身子骨也凉的要命,是该有这方面的考虑,动手做一张简易的床出来。此外,离过年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无论如何要给母亲扯上几尺好布料。好多年了,也没见过她穿上一身新。
苏童能想到这些,说明他正在往成熟的方向迈步上进。
一个亲临事件的人凭着一股豪迈,一腔热血,抱着一种永不后悔的态度重新选择新的道路。我们说亲临事件的这个人是当局者,本身感觉不到有过什么伤害。但是旁人,特别是注意他,关心他的人去到处传说,引来其他人共同的愤慨,这种说法叫做共鸣!
一个生的俊秀的人,若是生在一个苦穷的家庭中。如果这个人不正直,是个疯烂的人,是很容易改变困境的。如果烂到无止境,摇身一变,成一个富翁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样的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人人都知道很烂!一个人的烂跟接受的家庭教养有很大的因素,也跟接受的文化知识的深度有很大的关联。若以上两点都占了,家庭教育好,文化层次高,这个人一定是个品性优质而又有作为的人。
人再穷也不能烂,这是傲骨!
苏童当初如果回到学校念书,可能后来不是个农民;如果再回到大队上继续工作,可能后来也不是个农民。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是那个方向,那条路应该走下去。可他偏偏放弃了,翻越了一些人看来是正常的思维,再次回到土地里翻泥巴。苏童就是这样的人,人穷骨头硬,虽然受了劳动的苦,可心里敞亮,快乐。
有的人看上去过得很好,可是很少看见笑;有的人过的贫穷,却很开心。就是这个道理
他的心敞亮了,可有的人受不了。
杨慧林为这事因伤心过度,在床上挺了好几天尸。她真没见过这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笨蛋,好好的工作不要,又回到地里翻泥巴。能下床了,想不通,又悄悄跑去苏家弯对着苏童疯。
“姓苏的,”她说,虚着眼睛,“我真的是佩服你呀,好好的工作不要,偏要当农民。”
苏童一言不,只听她说,自己一面埋着脑壳做床。他不是木匠,只是用一些木树条做成一个简单的框架,晚上能睡就行。身上穿着一件破了窟窿的秋衣,脏的要命,脚上踩着一双卷了跟的半胶鞋,前面的脚趾头已经露了出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杨慧林就喜欢他这样的人。
杨慧林又说:“我像是眼睛瞎了,遇到你这样的人!”
做成的那张床他试了一下,躺在上面正好,还可以将就着睡。正得意时,因先头没有量尺寸,比门宽了许多,根本进不了屋。
“人家都往上面走,”杨慧林又说,“你倒好,偏偏要从上面走下来。”
麻烦了,开先的功夫白费了,好像还得重来一次。他瞄了一眼杨慧林,她正在那儿低着眼,满眼心思瞧着床,应该是再给他想主意。苏童笑了一下,接下来,用手量了尺寸,把所有的木树条都拆了,又开始这儿那儿的忙碌起来。
“其实当农民也无所谓,反正你有的是力气。”杨慧林又冒了两句,“我可就跟着遭殃啰!”
她说她的,她的牢骚。苏童干自己的,当然也听那牢骚。注意!他们现在还不是夫妻,杨慧林的那些话已把他当成了自家的男人。我们不能说她这是肤浅,卑微,而是她爱的太过于深沉。她说的那些酸话是自由的,他们俩在学校同桌时偶尔也这样。
苏童不理人,杨慧林生气的走了。不过,过了些时候,这个时间是很短的,她又跑了回来。瞄了一眼苏童,人家尽在那儿专注那张床的事。她想不过,一头专进秦大娘的屋子里,喊了两声妈就趴在床上低吟吟的哭了起来。
秦大娘不明原因,以为是苏童欺负了她。一面安慰,一面心疼,一边撑着起来了。最近,因为生活的改善,吃了些黄鳝鱼类,还有山上的野鸟,她身体恢复的不错。有点体力了,脸上也隐隐有了一些红润。
苏童真没想到,妈的病好了些,居然可以下床了。见她颤颤巍巍的过来,手里拿了个小木棍子,往日的那种慈祥又端正的旧模样已经不见了踪影,瘦长的身子像个鬼。苏童感到一阵心疼,干脆走过去让她出气给她打。杨慧林怕这个半老婆子才刚起来站不住脚,赶快过来扶着。苏童正要挨揍时又一边慌忙过来来挡,她是两头皆顾。结果,那根木棍不偏不差地正抽在了她的身上。
秦大娘一慌,连忙丢了木棍。
“哎哟!”她叫了起来,歉意的说,“杨姑娘,苏童他配不上你。”
杨慧林不好意思的,又富有感情地喊了一声:“妈!”接着,拉着秦大娘害羞的说:“你别这样说,我考虑了,要当农民就当农民,我也愿意跟你们过。等高中毕业了我就来你们家里住下来。这两天只是为那份工作感到可惜,再怎么说也比他下地劳动好些。”
秦大娘笑着回答:“你说的是好,可好话不入他的耳。他从小遭孽惯了,遇见好事反而不顺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苏童一听猛然觉得跟杨慧林这样下去非得出事不可,会毁了她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