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当我登上江风亭时,盛文涛已经转过身来朝我招手。
我一边向盛文涛招手回应,同时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人。
那是一个身材看起来很匀称的中年人,他头根根乌黑,穿着件青色无任何图案标识的皮夹克,我踏上亭楼时,他也未转身,更未转身,依旧捏着钓竿,宛如老僧入定一样,钓着鱼儿。
盛文涛与我握了握手后,立马起身,领着我到皮夹克中年的右侧,而他则是坐在皮夹克中年的左侧。
说是引荐,但盛文涛却没有一句介绍,只是简单的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就开始钓鱼。
即使他们都是白道上的大官,即使他们身份特殊,但在这种私下场合,如此做法,也显得有些不寻常。
我也没敢多问,只能从细节处推敲着。
白道是最讲究论资排辈和站位的领域,c位不是谁都能站的,即使是私下场合,也得注意分寸,万不可抢老大风头。
而盛文涛甘愿让出c位,坐在夹克中年左边,很明显的透露一个信息皮夹克中年的地位远比盛文涛要高。
……
夹克中年的左边的各种钓具已经备齐,但今天显然不是寻常的钓鱼。因为,我坐在没到一分钟,盛文涛居然就站起来,然后微微弯着腰,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解释一样的说道“我这年纪大了,坐久了腰疼,就不钓了,周市长,祝你收获满满,鱼线永远不空,每一次长线,都能钓上大鱼。”
周鸿文第一次开口了,我注意到他微微侧过头,语带笑意地说“老盛,不再坐一会啦?”
“不钓了,真的腰疼。”盛文涛摇摇头,歉意地说“人我已经叫过来了,是个有冲劲的后生,周市长你们多接触。”
周鸿文也不再挽留,含笑着点点头,随即盛文涛脚步很轻的离开。
……
我静坐着,内心满腹疑虑。
其实,盛文涛在称呼皮夹克为周市长之前,我已经认出了周鸿文。
此前,我跟周鸿文有过两次短暂的碰面,一次是市代表换届选举上,他在台上慷慨陈词,我在台下热烈鼓掌,另一次是在某楼盘的奠基仪式上,周鸿文是重要领导,而我,是特邀嘉宾。
所以,我知道周鸿文的身份,我也知道他是盛文涛最大靠山。
但我不明白,盛文涛把我约到这钓鱼,目的是什么?
钓鱼就算了,盛文涛甚至都没跟我说几句话,我刚到,盛文涛就走了,这是什么路数?
盛文涛这个人,口风很严,事先也不跟我透露一点风声,不但没透露一点口风,甚至连周鸿文的身份都没告诉我,这让我很被动。
我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
不管怎么说,打流这么多年,我也见过大风浪和大鱼,既来之则安之,我想主动打声招呼,缓和下气氛,没想到周鸿文率先打破了平静,他手持钓竿,如同自言自语地说
“何嘉祥,我见过你,我要没猜错的话,他才28岁吧,后生可畏啊。”
“您抬举了,不知道今天这鱼。。。”
我一边说,拉了个长音,微微转过头看向他。
周鸿文却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只是轻轻笑了笑,神态非常松弛的躺在藤椅上,凝望着湖面,一言不。
白道上大大小小的大哥们,我见了很多,甚至比周鸿文级别还高的,也见过,他们有的也犹如市井小贩一样,身上充满了铜臭与欲望,有的像黑道大哥一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有的喝醉酒之后丑态百出,光着膀子爬到桌上学狗叫。
什么人都有,尤其是白道上级别不高的官员,特别爱吹牛逼,干了很多文学艺术无法描述的事儿。
总体来说,白道上级别高的大哥,大多有官气,那是一种身居高位经年累月积累的沉静,和刻意与偶然间流露出的俯瞰苍生怜悯与倨傲。
周鸿文也如此,坐在他身边,即便他只简短的说了几句话,我也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种主人翁似的从容。
他不说话,我也没敢多问,时间在平静的垂钓中流逝,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亭子里起风了,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定睛看去,隐约可见一条条鱼儿在水中遨游,有的仿佛遇见了天敌似的,游得很快,有的好像压力很大似的,争相跃出水面。
周鸿文指着湖面,轻声说“小何,你看着湖中的鱼儿,一有点风浪,就争先恐后的往上窜,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笑着说“因为。。下面缺氧啊。”
我细细咀嚼着他这句话,我总感觉周鸿文这句话意有所指,但他不点明来意,甚至连表面的寒暄都省了,我实在很难从这样一句话中,寻找到更多的联想。
“人和鱼是一样的,都在往上游,都想着能跃过龙门,但机会总是有限的,有的鱼一往上冒头,就被其它大鱼给吃掉,有的好不容易有了浮出水面的机会,却遭遇了大风。”正说着,周鸿文的浮漂晃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手一提,一条大约半斤多重的鲤鱼钓了上来,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看,这就是一条幸运的鱼儿。”
这显然是一句很有暗示性的话,我这人脑子反应度不算慢,但也快不到哪里去,正当我思考周鸿文这话背后的深意时,他已经摘下了钓钩,将鲤鱼放归水库。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行了,也体验过了,该回去了,小何你慢慢钓。”
周鸿文走出亭子,他的车是黑色奥迪a6,就停在离亭子不到五十米的河边,在车子旁边,他的秘书已经打开了车门。
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往a6车上走,看着他弯腰坐进后排座,看着黑色奥迪a6的两个大灯亮了一下,当车子动机启动时,我终于明白了周鸿文的言外之意,我放下钓竿,小跑着冲了过去,冲到奥迪a6车旁,轻轻拍了拍后排车窗,说“周市长,回家的路太远,能不能蹭个车?”
车窗缓缓降下,周鸿文眼底泛起丝丝笑意,他仿佛刚刚认识我似的,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眼,说“小何,上车可以,车票可不便宜哦。”